保卫科。
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光线惨白，照在几张略显陈旧的办公桌和墙上贴着的安全警示图上。
王小河和孟燕臣并排坐在靠墙的长椅上，对面是一位表情严肃的中年警官，正打开记录本。
孟燕臣的右手被王小河轻轻拉过来搁在自己膝盖上。她温热的手心覆在他微凉的手腕上，指尖无意识地、带着安抚意味地轻轻摩挲着。
他声音低沉平稳，条理分明地复述着方才在产科候诊区发生的每一个细节。
“整个过程，包括我最后的动作，目的都只有一个，就是制止正在发生的、针对医护人员和我妻子的暴力侵害，保护人身安全，维护医院正常秩序。”
孟燕臣的陈述结束，字字清晰，并无波澜。
“明白，孟院长。”
警官点点头，笔尖在纸上快速移动。接着又请王小河做了简要的补充。
王小河叙述简洁、客观，没有情绪化的渲染，只陈述事实，如同在解一道复杂的物理题，只提取关键变量。
警官又问了几个细节，她都一一作答。
询问结束。
警官合上记录本：“情况我们清楚了，监控会作为重要证据。你们可以先休息，有需要再联系。”
王小河镇定地点点头。她的脸色比平时苍白，撑腰站起来的动作也显得迟缓。
孟燕臣立刻起身，手臂绕过她的后背，稳稳托住她沉甸甸的身体重心，将她从长椅上小心地扶起。
“有没有不舒服？”
他低声问，声音里是压得极深的关切，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扫过，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还好，就是很累。”
王小河靠着他手臂的支撑，慢慢往外走。
走廊的光线明亮了些。孟燕臣护着她，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人流，步伐配合着她的节奏。
刚走出保卫科几步，王小河的脚步顿住了。
“燕臣，我觉得不太对劲……”
她眉头微蹙。
浅色孕妇裙的侧后方裙摆处，一小片暗红色的湿痕，缓慢地、无声地洇染开来。
“别动！”
孟燕臣瞄了一眼，心神俱裂。
他迅速但稳定地扶住她的腰，阻止她再迈步，对着旁边的护士沉声吩咐，把小河扶上了刚刚推来的担架床，迅速推开最近一间空诊室的门。
然后，退开半步，给赶来的产科值班医生让出位置，自己立在床尾。
整个诊室里只剩下值班医生温和的询问声、器械轻微的触碰声，以及王小河偶尔低声的回答。
仔细检查完，值班医生又看了刚送来的即时胎心监护图纸，转向孟燕臣，语气平和：“孟院，别太紧张。胎心非常好，宫口紧闭，出血量非常少，是边缘性剥离，很轻微。考虑是刚才情绪波动加上活动有点急诱发的。卧床休息，观察一下，问题不大。”
孟燕臣点点头，短短几分钟时间，他心里翻江倒海，把自己恨了一万遍。
他俯下身，额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对不起，还是吓到你了。”
不是疑问，是自责的陈述。
王小河躺在病床上，刚挂上抑制宫缩的药水，手背上贴着胶布，身上盖着薄被。
她抬起没输液的那只手，轻轻抚上他的右手。十指紧扣，掌心相贴，传递着无声的慰藉和力量。
医院保卫科和警务室的高效协作下，产科候诊区及周边通道的多个高清监控视频被迅速调取、整合。
画面清晰，声音还原度极高，多角度画面清晰还原了事件全貌：
男人的无理打砸、对医护的推搡辱骂、孟燕臣专业克制的防护格挡、男人突然转向王小河并伸手推搡的瞬间、孟燕臣那精准而克制的一脚、以及随后迅速控制局面并保护王小河离开。
声音记录也佐证了男人的污言秽语和孟燕臣冷静的指令。
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验伤环节更是充满了讽刺。
闹事的男人和他那撒泼打滚的老母亲在派出所哭天抢地，声称被打得骨头断了、内出血了，要求严惩凶手。
然而，由警方指定的、具有公信力的三甲医院出具的验伤报告，以及后续复验结果，都清晰一致地显示：男人体表仅有几处轻微的软组织挫伤和皮下淤血，最严重的也不过是摔倒时臀部着地造成的一片较大面积的青紫，连轻微伤都算不上。
孟燕臣那一脚，展现了一个顶尖外科医生对人体结构和力道的可怕掌控力。
目标明确，精准控制在了膝窝外侧神经和肌肉密集、极易产生剧痛和暂时性麻痹、但极难造成严重器质性损伤的位置。
目的就是瞬间解除其行动能力，制止侵害，而非造成伤害。
这是专业、冷静、甚至可以说是仁慈的制止手段。
反观孟燕臣，他右手腕关节、胸口软组织等处因之前的推挡撞击留下的挫伤，反而构成了轻微伤的证据。
事实清楚，证据链完整。警方很快发布了正式的情况通报。
孟燕臣的行为属于制止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保护医护人员及孕妇人身安全的正当防卫，不构成违法，无责。
而那个闹事的男人，则因寻衅滋事、扰乱公共秩序、意图伤害他人等多项违法行为，被依法处以治安拘留。
尘埃落定。王小河在药物作用和卧床休息下，那点微小的出血已经停止，胎心持续强健有力。她被安排在一个安静的病房休息观察。
孟燕臣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处理着不得不回复的工作邮件。
除了，一个微小的、充满恶意的涟漪，正悄然扩散。
院办那位姓孙的副主任，在处理闹事家属后续事宜、安抚和告知处理结果时，无意间对那个被拘留男人的老母亲提了一句，语气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推心置腹般的惋惜：
“老人家，消消气。您儿子这事……唉，冲动是魔鬼啊。孟院这个人，能力没得说，就是个人方面吧，档案上一直显示是离异。长年离异的人吧，可能做事风格上就少点家庭责任的牵绊，有时候显得……嗯，怎么说呢，比较直接吧。这要是有个完整的家，顾虑可能就多点，您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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