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李建设感到人生从未如此惬意。集团文化推进委员会的工作如火如荼：高层、管理者、工人工装焕然一新，公司车辆、公文包、名片、信笺统一式样。在构建企业行为文化上，李建设成竹在胸。他坚信，积极健康的行为文化，对内需让员工有成就感、获得感，进而提升敬业度、协作效率和创新能力；对外则要赢得客户满意度，树立良好形象。其核心便是围绕“我们如何做事？如何相处？如何对待客户与伙伴？如何面对挑战、冲突或错误？”展开。他强调做事要注重倾听与反馈；相处要知识共享、团结互助；对待客户则需专业、热情、耐心、主动。这些理念深得高层认可，实施后也广受工人好评，令他干劲十足。
更让李建设欣慰的是，消沉三月的大水终于走出阴霾，那个雷厉风行的程大水回来了！李建设想着，这下好了！而宝贝女儿阿美，也终于品味到迟来的幸福！
是啊，苦恋十六年终得圆满，阿美怎能不幸福？她绾着利落发髻，耳垂珍珠轻晃，真丝衬衫顶扣微开，露出柔美颈线。指尖拂过定制套裙腰际，如同触碰悸动的心跳。电梯镜中，她眼波流转，唇角噙着含蓄的甜——十六载风霜，终酿成指尖相触时，那令人呼吸微窒的滚烫星河。虽少了少女的娇嗔，却多了与爱人彼此守护的笃定。
程宏开已经很久没笑过了。自从妈妈胡小娟病逝，十岁男孩的世界仿佛被抽走了颜色。阿美牵着他冰凉的小手去动物园，他甩开；带他去海边捡贝壳，他望着浪花发呆；就连最爱的蜡笔画，也只涂出大团大团沉郁的黑。
直到阿美生日那天。暖黄的灯光下，草莓奶油蛋糕散发着甜香。阿美突然指尖沾了奶油，轻轻抹在宏开鼻尖。男孩一愣，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意，却见阿美自己先笑得弯了腰。那笑声像一把小钥匙，“咔哒”一声，拧开了宏开心底锈住的门。他猛地跳起来，抓起一大块奶油，笨拙又用力地涂在阿美脸颊、额头，甚至她绾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阿美惊叫一声，却笑得更大声了，奶油顺着她弯弯的眼角滑落，像融化的星光。小小的厨房里，两个花猫般的人追逐嬉闹，久违的欢笑声撞碎了满室寂静。
喘息着停下时，阿美用湿毛巾温柔擦拭宏开脸上的奶油。暖意透过毛巾渗进皮肤，男孩忽然伸出黏糊糊的小手，紧紧环住阿美的脖子，把湿漉漉的脸埋进她带着甜香的颈窝。
“美姨，”他闷闷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颤抖，却又无比清晰，“你做我妈妈，好不好？”
时间仿佛凝滞。窗外的风声停了，只有蛋糕上蜡烛泪滴落的声音。阿美擦着他头发的手顿住了，随即更紧地回抱住这个小小身躯，仿佛拥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她闭上眼，滚烫的泪水终于滑落，混着残留的奶油，滴在男孩柔软的头发上。
“好。”她哽咽着，却无比清晰地点头，一个字重若千钧。
门边阴影里，大水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仰起头，喉结剧烈滚动。他看着灯光下紧紧相拥的两人——阿美脸上滑稽的奶油痕未干，宏开脏兮兮的小手还抓着她肩头的真丝衬衫。没有比这更狼狈的画面了，也没有比这更圆满的风景。十六年跋涉的霜雪，妻子离去的寒凉，在这一刻，被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散发出的暖光，彻底蒸腾成了窗外飘散的云絮。他抬手用力抹去眼角猝不及防的热意，嘴角却高高扬起，无声地笑了。这个家，终于又有了心跳的温度。
1997年6月30日，香港的空气仿佛能拧出雨。出租车在积水的弥敦道犁开一道水痕，窗外，紫荆花旗与五星红旗在风雨中猎猎交缠。这是英治时代的末班车，多少代中国人梦寐以求的时刻啊，终于，香港要回归了！阿美攥着湿漉漉的票根，指尖无意识蜷缩，直到一只温热的手掌覆上——是身旁的大水。十六年，从青涩少女到风韵佳人，她终于等到了身旁这位心上人掌心的温度。
黄昏如洇湿的旧报纸沉沉压下。他们挤进湾仔一爿窄小的茶餐厅，鼎沸人声几乎掀翻屋顶。塑料杯里的冻奶茶凝满水珠，阿美刚想擦拭，大水已不动声色地将杯子递近她唇边。共享一根吸管，两双眼睛在蒸腾的奶茶热气中相触，十六年的距离被这微小的亲密悄然弥合。窗外，添马舰嘉年华的喧嚣与万人合唱的《东方之珠》旋律，穿透潮湿的雨幕涌来。
“走！”大水忽地紧握她的手，推开店门。铜锣湾人潮如沸，他们被裹挟向前。他始终将她护在臂弯，隔开推搡。路边摊灯光下，末代英女王头像硬币与崭新的紫荆花纪念章杂陈。大水拿起一套双章纪念币，一枚女王黯然，一枚紫荆盛放。他郑重地将盛放的那枚放入阿美掌心，金属的凉意瞬间被他指尖的滚烫驱散。“新的，”他声音低沉，穿透鼎沸，“我们的。”
午夜迫近，他们终于在维港边觅得空隙。阿美发髻微松，几缕湿发贴在额角。大水的手紧握不放，如同焊牢。骤然间，漆黑天幕被撕裂！第一朵硕大的金紫烟花在墨色海面轰然绽放，映亮了两双盛满星辉的眼眸。紧接着，万点流火呼啸升腾、炸裂，红莲金菊次第盛放，整个维港被点燃，化作一片奔涌燃烧的光海。人群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与啜泣，声浪震得脚下大地都在颤抖。
大水的掌心一片濡湿，分不清是雨是汗。阿美仰望着漫天华彩，眼角泪光闪烁。十六载霜雪，终在这一刻被时代的焰火与身旁恒久的热度蒸腾消散。她悄悄侧首，只见漫天璀璨的光雨，正碎落在大水凝视她的眼眸深处——那里面映出的，再无漫长的等待，唯有此刻，唯有她，唯有这一片洗亮过往、灼灼奔流的新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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