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亮,会房的门槛就快被踏破。宋把头揣着刚焙好的茶叶,朱顺腰间还别着巡山的短刀,庞义攥着拳头,三人接踵冲进屋,见江荣廷正低头擦枪,枪油在布上蹭出黑印。
“大哥!你没事吧?”庞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眼里的红血丝还没褪,“听说昨夜有刺客,可吓死我了!”
宋把头也跟着点头:“是啊,这任我行真是活腻了,敢在碾子沟动土!”
庞义额头上的青筋跳得厉害:“都怪我!前阵子清剿鸡冠子山,我以为他早跑了,没追到底,这才让他钻了空子!”
江荣廷放下枪,抬头看他:“不怪你。这金沟的金沙堆成山,想咬一口的多了去了,不止一个任我行。”他拿起桌上的旱烟,宋把头赶紧划了火递过去,“他躲在暗处,咱们在明处,硬打是撞不到的。”
“那咋办?总不能等着他再来捅刀子!”庞义急得直转圈,“我这就点一百弟兄,把鸡冠子山翻过来!”
“没用。”宋把头捻着烟杆蹲在地上,眉头拧成个疙瘩,“任我行精得像狐狸,刺杀不成,早带着人往深山钻了。等你的人到了,他连个屁都不会留下。”
朱顺摸着下巴琢磨:“依我看,当务之急是护好把总。加派人手,明哨暗哨都得有,让他插翅难飞。”
“谁来带这个队?”宋把头问。
江荣廷吸了口烟,烟圈在屋里飘了飘:“昨晚那个踢刺客的小子,叫啥来着?”
“马翔!”刘宝子赶紧接话,“那小子眼疾手快,昨晚冲在最前头,一脚就把刺客踹飞了!”
“就他吧。”江荣廷磕了磕烟灰,“机灵,反应快,让他带着队,贴身跟着我。”
没半晌,马翔就被叫到了会房。这小子二十出头,黑瘦,眼里却透着亮,站在屋中央,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紧张得直咽唾沫:“把总……您叫我?”
“马翔,”江荣廷看着他,“给你个差事,当哨长,带二十个弟兄,负责我的安全。能干不?”
马翔猛地抬头,眼里闪着光,“啪”地立正:“能!保证完成任务!谁要是再敢靠近把总半步,我马翔第一个跟他拼命!”
“不用拼命,用脑子。”江荣廷摆摆手,“晚上屋门口站两个哨,你带着人轮班巡夜,明着暗着都得有动静,让想钻空子的人看见就发怵。”
“是!”马翔响亮地应着,转身要走,又被江荣廷叫住。
“记住,不光是护着我,也得护着这院子里的人。”江荣廷的声音沉了沉,“别让任我行的阴招,伤着无辜。”
马翔重重点头,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一个月光阴在矿道的轱辘声里悄悄滑过。马翔的护卫队早成了会房周围的固定景致:白日里,他带着弟兄们守在会房檐下、院角,江荣廷去矿上巡视,他便不远不近跟在后头,目光只在江荣廷身侧三尺打转;夜里,屋门口的灯笼亮到天明,哨兵的脚步声轻得像猫,却把整个院子护得铁桶似的。吴佳怡夜里纳鞋底,常能听见马翔低声跟弟兄们换岗,那声“警醒着”,比窗外的山风还让人踏实。
这日午后,会房的窗台下堆着月底收上来的金沙,金粉在日头下晃眼。江荣廷正对着账簿核砂量,马翔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个牛皮纸信封,边角沾着路尘:“把总,吉林来的信,还有个布口袋,说是吴老爷子托人捎的。”
江荣廷捏着信封边角撕开,信纸是糙麻纸,字笔锋稳当,是吴德盛的手笔:“荣廷吾婿见字如面。德盛粮行已在吉林西大街落定,前铺后仓,雇了两个伙计,如今街坊熟了,生意刚稳住脚。前日二道河子来吉林的王掌柜说,你们常住在会房,佳怡许是馋家里的小米了——托他捎了两斗,是去年新收的,熬粥最养人。她自小胃浅,你多盯着些。粮行这边暂无大事,年终若得空,和佳怡回趟家。父字。”
信纸末了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粮行幌子,倒显出几分俏皮。江荣廷捏着信纸笑了笑,转头看桌角的布口袋,袋口系着蓝布条,解开时飘出股谷香,小米粒圆滚滚的,带着晒透了的黄。
他把信纸折好揣进怀里,心里却莫名沉了沉——这一个月,西沟的赵亮越来越不对劲。先前他每日天不亮就守在井架旁,如今却总有人来报,说他晌午就钻进坡上的木屋,连付老爷子留下的探杆都扔在井边,蒙了层薄灰。付老爷子临终前攥着赵亮的手说“这孩子能扛事”,怎么才一个月,就松了劲?
江荣廷往赵亮的井子走,马翔习惯性跟在身后半步。井架上的轱辘还在转,只是金工们见了他,都低着头不说话,少了往日的热络。他冲一个筛砂的老金工扬下巴:“你家把头呢?”
老金工往坡上木屋努嘴,声音压得低:“在屋里歇着……这阵子总说乏,一进去就锁门,喊也不应。”
江荣廷心里的火气往上窜。他快步走到木屋前,门虚掩着,刚推开条缝,一股甜腻的烟味就钻了出来——是大烟膏子的味!
屋里光线暗,炕桌上摆着个锃亮的铜烟灯,旁边堆着半盒烟膏,一杆胳膊粗的竹烟枪斜倚在炕沿,油光锃亮的,显然用了有些时日。赵亮四仰八叉躺在炕上,裤腿卷到膝盖,脸色白得像纸,嘴角挂着点痴笑,眼神发飘,正咂摸着嘴哼哼。那股子颓靡劲儿,看得江荣廷血直往头上涌。
“他娘的!”江荣廷两步跨到炕边,揪着赵亮的辫子往起一提,左右开弓就是两个耳光,“啪!啪!”响声在小屋里撞得生疼。
赵亮“哎哟”一声从烟劲里惊醒,看清是江荣廷,魂都飞了,骨碌从炕上滚下来,“噗通”跪在地上,膝盖磕在砖地上响得吓人:“把总!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江荣廷指着他的鼻子,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付老把头把这井子交你手上时,怎么跟你说的?他说‘赵亮啊,这砂金是养命的,不是败家的’!你倒好,拿着他一辈子的心血抽大烟?我还琢磨着开春把西沟的新井交给你,你就这么对得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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