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里的矿洞像被翻出的蜂巢,密密麻麻嵌在黄土坡上。白日里,金工们抡锤的叮当声、筛金砂的哗哗声、骡马驮矿的铃铛声缠成一团,混着矿烟里飘来的金粉味,在沟谷里滚出半里地远;夜里,窝棚里漏出的油灯昏黄,映着汉子们蜷在草堆上打盹的影子——处处透着股热腾腾的兴旺。
只是这兴旺底下,藏着根细如发丝的引线。
若官兵来剿,这沟里的热闹就得散。三千金工听着是股势力,扒开来看,不过是些走投无路的庄稼汉、逃荒的手艺人。他们抡锤筛砂是为了混口饱饭,窝棚角落里藏着给家里娃捎的粗布,枕头下塞着攒了半载的碎银——官府真举着枪冲进来,喊一声“四散不究”,这些人只会丢下工具往山外跑,谁肯拿命换这口饭?
能指望的,唯有大青沟与碾子沟凑起的民团。三百多号人,手里都是些1871\/84式步枪,或者老套筒。这些家伙,搁在官府的营队面前,实在不够看——人家光是一个营就五百人,炮筒子黑沉沉的,能把山坳炸出个大坑。
“咱们眼下还是得把队伍再壮大些,以防万一。”宋把头摇着蒲扇,眉头微微蹙起,“在官府眼里,咱们就是那眼中钉、肉中刺,朝廷早晚是要派兵来的。”
江荣廷靠在树下,敞着的衣襟随风轻动,眼神里带着些豁出去的亮光:“要是能再给咱们三五年时间,准能成气候。就看官府肯不肯给这个空子了。”
朱顺抬眼时,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官府怕是不会轻易给咱们这个空子。把总,您还记得当年许金龙在碾子沟那会儿不?官府愣是没动他,您晓得这里头的缘故么?”他说话时眼神平静,像是随口提起一桩旧事。
江荣廷把茶碗轻轻放在石桌上,眼底掠过一丝阴霾:“这事儿谁不晓得?”语气里带着几分压抑,“许金龙给佟世功塞足了银子,那狗官把他当摇钱树,自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朱顺往江荣廷身边挪了挪,声音放低了些:“把总,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咱们能不能也学许金龙,做那官府的摇钱树?”说完,他静静看着江荣廷,等待回应。
江荣廷轻轻摇头,语气平和却坚定:“这条路走不通。那王八蛋坑了我和范老三一把,”他望向西边山梁,“要不然,碾子沟、大青沟的弟兄们,也不会折了这么多人。”
宋把头轻轻拍了拍江荣廷的肩头,叹了口气:“我明白你心里不痛快。”他抬眼看了看江荣廷,“可话说回来,去求他们,心里憋屈;真要硬拼,咱们这点人手和家伙,确实不是对手。”
江荣廷喝了口茶,水珠顺着碗沿滑落:“我就是担心,万一官兵真来清剿,咱们该如何应对?”语气里透着深思。
宋把头眼神沉稳,声音不高却很有分量:“到时候见机行事。能周旋就周旋。”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若是形势实在不利,那就封了井口、填了窑,带着弟兄们往山里撤。”
“往哪儿撤比较稳妥?”江荣廷向前倾了倾身子。
“龙脖子沟那边。”朱顺接话道,右手在桌案上轻轻一点,“上月带弟兄们巡山时,特意留意了那块地方。地势险要,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去处。”
江荣廷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之前的忧虑似乎消散了些。他拍了拍朱顺的肩膀:“既然如此,你就带着弟兄们过去,在那边先把寨子的基础打起来,护墙也要着手修建。银钱从账房支取,该花的不要省——咱们得学那狡兔三窟,总得给弟兄们留条后路。”说着,他望向远处连绵的山峦,仿佛已经看见龙脖子沟里渐渐升起的炊烟。
朱顺站起身,眼中闪着务实的光:“把总放心,我这就带弟兄们去筹备。一定把工事做得扎实稳妥。就算官府真派兵来,也要让他们在龙脖子沟前掂量掂量。”说罢,他转身离去,脚步稳健而从容。
龙脖子沟的工事,从一开始就透着未雨绸缪的谨慎。两百多号民团弟兄分班驻扎在沟里,江荣廷又另外雇了五百金工帮忙。沟里白日里铁钎凿击硬土的叮当声、青石块垒砌的闷响在崖壁间回荡,惊得飞鸟不时从树丛中扑棱棱飞起;夜里马灯照亮匠人们拌石灰的身影,白灰粉飘落在草棚顶上,连弟兄们的眉梢都沾着霜白似的粉末。
先是清理平整场地,把沟底的乱石丛开辟成方正的地基。接着开挖护墙地基,硬土夹杂着碎石,铁钎下去只能留下个白印子,弟兄们轮流挥动大锤。糯米石灰浆要现场熬制,大铁锅架在火上咕嘟翻滚,蒸汽携着米香在沟谷间弥漫。
护墙像一道青灰色的屏障,将几十间土坯房、仓库全都环护在内。墙基深六尺,墙身高两丈,墙顶宽度足够两人并肩持枪行走,每隔五步凿出的射击孔内嵌硬木,一律斜向外方;四角的炮楼比护墙高出半截,青砖砌到顶,站在楼顶能将沟口的雾气尽收眼底;三进仓库里,头进的陶缸码到房梁,二进的弹药箱摆放得整整齐齐,三进的伤药布匹堆积如山。
这布局是朱顺精心规划的——通往寨子的山道崎岖难行,官军的重炮根本运不上来。而这道护墙,把所有的生计所需都保护在内,炮楼守卫着四角,就算步兵强行进攻,也得先在墙外挨够枪子儿。三个多月的工夫,弟兄们的汗水混着石灰浆凝固在墙体内,任凭外面风雨再大,总能守护这一方安宁——这不仅是寨子,更是江荣廷给弟兄们营造的一片安身立命之所,一块既能抵御刀枪、又能扎根生存的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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