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老把头突然清了清嗓子,眉头皱得像打了个死结:“我看还得加一条。”
“老爷子您说。”江荣廷往前倾了倾身子。
“咱这碾子沟早前没这么乱,就是这些窑姐来了以后,才搅得鸡飞狗跳。”付老把头往窗外瞥了眼,声音压得低了些,像怕被外头听见,“山神爷最忌讳这些荤腥事,矿坑、金厂这些出金子的地方,不许女人进来。”
“这没娘们还有啥意思?”高把头一听就急了,脖子红得像烧红的铁,“碾子沟街面那几家窑姐,不少弟兄常去……”
“谁离了娘们活不了?”宋把头猛地瞪了他一眼,嗓门像打雷,震得窗纸都颤,“来拿金子的,还是来找娘们的?分不清主次!”
高把头被噎得没话说,挠着头往嘴里灌了口酒,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衣襟上也不擦。江荣廷摆了摆手,声音缓了些:“弟兄们,规矩得立,但也不用赶尽杀绝。让她们搬到二道河子去,离矿坑远些,谁要是想找乐子,就多走几步路,别在金厂附近晃悠,碍眼,也惹山神爷不高兴。”
“这主意中!”有人跟着附和,“谁还能天天逛窑子?兜里有几个子啊,还是挖金子实在,将来好回家娶个正经媳妇。”
“对了,还有个事。”江荣廷转向宋把头,眼神里带着征询,“管理民团的头领和团勇,也得定军法——不听军令的、欺压金工的、偷偷摸摸打劫的,轻的打二十军棍,重的直接枪毙,大哥你看行不?”
“太行了!”宋把头拍着大腿赞,巴掌拍得“啪啪”响,“这群小子要是没规矩,比许金龙的人还坏,就得用军法管着,谁也别想徇私!”
江荣廷最后说:“往后人多事杂,我和宋大哥肯定忙不过来。我看让朱顺、庞义当民团副团总,朱顺稳重,带一部分人巡山设卡;庞义机灵,带另一部分人守金厂和街面。这两天我再找个会算账的先生,管着钱粮,大伙看行不行?”
“行!”满屋子人都应,“朱顺办事牢靠,庞义眼睛尖,合适!”
付老把头眯着眼笑,对着江荣廷点头,银须在胸前晃:“真是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这事安排得有板有眼,你确实是个主事的料,比我这老骨头强。”
江荣廷没接话,直接扬声吩咐:“朱顺,你带三十人,负责去鹰嘴崖、黑风口那几个要道设卡,搭个了望棚,见着生面孔先盘查,别让外乡绺子混进来。”
“哎!”朱顺“噌”地站起来,胸脯挺得老高,粗布褂子都绷紧了,“保证看好!”
“庞义,你带二十人,负责去街面转转,见着聚堆赌钱的、寻衅滋事的,先抓起来关柴房,等我定夺!”
“好嘞!”庞义拍着胸脯应,胳膊上的伤还没好,一动就疼得龇牙,却硬是梗着脖子没吭声,转身就往外走。
万事开头难,要稳住碾子沟,哪是一天两天的事?但满屋子人眼里都透着股劲,像刚点燃的篝火,越烧越旺。商议完,江荣廷让人在碾子沟街面和矿山,写了招兵告示,刚贴出去,就围了一堆年轻汉子,个个踮着脚看,有个愣头青直接扯开嗓子喊:“我报名!我会耍枪!”
日头爬到头顶时,碾子沟的风里都带着股活泛劲儿,矿坑传来“叮叮当当”的凿石声,比往常响亮了几分——新的日子,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开始了。
“香姐,新招的团勇缺营房,总会想借你的酒馆用用,回头给你盖个比这阔气的。”江荣廷站在柜台前,声音像被砂纸磨过。酒馆里的八仙桌还留着刀刻的印子,那是去年金工们划拳时凿的,此刻空荡荡的,只剩墙角的酒缸透着点闷响。
邱玉香正往蓝布包袱里叠衣裳,她头也没抬:“这房子本就是金工们帮我垒的土坯,哪用借?送总会了。”
江荣廷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沉甸甸的碎金,刚要递过去,被邱玉香的手挡了回来。她的指尖带着酒馆灶台的烟火气,却比冰还凉:“啥金子不金子的,我邱玉香还没穷到要靠这点东西过活。”
包袱被她往肩上拽了拽,布料摩擦着衣襟发出轻响。“我就想知道,要把我往哪送。”
江荣廷的喉结咯噔滚了下,目光撞在窗纸上——团勇们正在院外钉马车棚,锤子敲得“梆梆”响,震得窗棂直颤。“香姐,新规矩你也听说了……碾子沟的矿坑、金厂,往后不让女人沾边。”
邱玉香猛地转过身,包袱“啪”地砸在地上,她盯着他,眼里的光碎得像摔了的瓷碗:“这规矩是你定的吧?”
“是大伙定的。”江荣廷往后缩了半步,后腰撞在酒缸上,发出空响。
“你说是你定的,我还能敬你是条汉子。”邱玉香笑了,眼角的细纹里凝着泪,“我打关里逃荒来,从关里到碾子沟,哪不是落脚?不差这一处。”
“香姐,我……”他想拽她的袖子,手伸到半空又蜷了回去。
别叫我香姐。”邱玉香弯腰捡包袱,把散开的衣物重新裹好,“我就想不明白,一群老爷们凑一块儿定规矩,就没人寻思寻思——来这是挖金子的,还是来当和尚的?”
“规矩定了,改不了了。”江荣廷的拳头攥得指节发白,“总得有人先挪窝,你……”
“我懂。”邱玉香打断他,背过身去抹脸,“我一直盼着,这沟里能有你的字号。好不容易盼到了,却要把我往外赶。”最后几个字沾着哽咽,像被水泡过的棉絮。
江荣廷蹲下去,视线齐着她的膝盖,声音软得发颤:“香姐,二道河子就隔两座山,我每月都去看你,带你爱吃的糖酥饼。我刚接这摊子,好多事还得你帮衬,就当……帮我一回。”
邱玉香转过身,眼圈红得像灶膛里的火:“姐为了你,枪子都敢挡,还在乎挪个窝?”她拎起包袱往门外走,步子迈得挺稳,却在门槛上顿了下,“走吧。”
“姐的恩,我记一辈子。”江荣廷的声音黏在喉咙里。
民团的马车碾着碎石路往二道河子去,车轴“吱呀”作响,像被拉长的哭腔。邱玉香坐在车辕上,两手攥着蓝布褂的下摆,风偏不饶人,偏要掀起衣角,露出里头洗得发白的红肚兜,针脚歪歪扭扭却扎实,是她刚闯关东那年,在客栈就着油灯自己缝的。
她忽然抬头往回看,碾子沟的山影越来越小,酒馆的青瓦顶早被树挡了,只有那棵老槐树的梢头还在风里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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