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杰萨普指尖的钢笔在日志粗糙的纸页上划过,留下潦草而烦躁的字迹。墨水有些渗开,像他此刻阴郁的心情。
“1998年8月15日。内华达州的沙漠能把人烤干。不是比喻,是字面意思。你觉得血液会沸腾?不,它只会变得粘稠,缓慢地在血管里爬行,让你思维迟钝。damien 还在埋头他的数据,Alan 则像个拿到新玩具的孩子,围着那些猴子转悠。而我,只能在这里写这该死的日记,因为wehrner那个疯子给我们弄来了一群长鼻猴,而不是他妈的正常的恒河猴。”
他停下笔,揉了揉眉心。Site-██(在他日志里他谨慎地避开了具体编号)的空调系统发出沉闷的嗡鸣,但依旧驱不散从沙漠深处渗透进来的燥热。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饲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野生动物的气味。
“什么样的奇葩,”他继续写道,笔尖几乎要戳破纸背,“在听说要‘猴子’的时候,会第一时间想到这些鼻子大得像茄子、体型胖得离谱的家伙?我们要的是标准实验对象,不是马戏团的怪胎。wehrner,那个自称演员的走私犯,只是耸耸肩,说我们没指定物种。我敢用damien那本破旧的拉丁语破书打赌,这家伙根本就是在敷衍。我们现在得重新调整所有的笼子和实验设备,除非我们想让这些‘大家伙’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发疯。”
合上日志,他站起身,决定去观察室看看。穿过几道需要权限的气密门,冰冷的白光取代了办公室略显昏黄的灯光。观察室-2b,或者说,原生态观察室,听起来很美好,但本质上还是一个高度监控的囚笼。隔着厚重的单向强化玻璃,科尔看到了它们Scp-039。
二十三只长鼻猴。或者说,曾经是。
即使已经看过无数次,每次直视,科尔胃里还是会泛起一阵冰冷的涟漪。它们的面部是光滑的、完整的皮肤,覆盖在原本该是眼睛和嘴巴的位置,没有缝隙,没有起伏,如同戴着一张无比贴合的人皮面具。眼窝和颌骨被新生的骨组织填满和固定,让它们的头部呈现出一种怪异而封闭的流线型。它们靠敲击树干和地面,以及一系列复杂而急促的鼻腔喷气声来交流和环境感知。没有眼睛,却能精准地避开障碍;没有嘴巴,却奇迹般地存活、繁衍。
“回声定位?增强的感官?”科尔心里嗤笑一声,damien的理论听起来合理,但总觉得隔靴搔痒。这违背了能量守恒,违背了生物学的基本原理。它们不需要进食,不需要排泄,消化系统被脂肪取代。它们是什么?靠什么驱动?
他看到一只成年实体用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摆弄着一个废弃的汽车火花塞,那是Alan提供的“玩具”之一。它的动作精准得不像一只猴子,更像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沉默的工程师。另一只雌性实体怀里抱着一只幼崽,那幼崽的面部同样光滑,正用小小的、没有指爪的手触摸着母亲的脸,发出细微的“噗嗤”声。
它们是如此……适应。适应了这个没有光明、没有言语、没有味觉的世界。甚至显得很平静。
但这种平静让科尔感到不安。这不像动物该有的状态。动物应该挣扎,应该恐惧,应该表现出困惑。但它们没有。它们形成了一个紧密的社群,共同抚养后代,学习复杂技能。Alan报告说,它们已经能理解基本的工具原理,甚至试图组装一个小型引擎。
智慧。这就是他们追求的东西。通过移除“不必要的”感官和欲望,将大脑的计算力完全解放出来。普罗米修斯的火种,以如此残酷的方式窃取。
科尔的目光扫过观察室角落的一个小笼子,那是昨天刚隔离出来的一只实体。damien坚持要尝试移除它的鼻子,想看看这个在长鼻猴社交中至关重要的器官被移除后会发生什么。结果就是,那只猴子不再活动,不交流,只是静静地坐在角落,像一尊悲伤的、无面的雕塑。
“抑郁了。”damien是这么诊断的。科尔却觉得,那更像是某种本质的东西被抽走了。不是生理上的,而是……灵魂上的?
他想起昨天解剖那只之前因类似实验而“抑郁”死亡的实体。结果毫无异常。大脑完好,结构正常,仿佛它的死亡只是因为“不想活了”。这结论让他不寒而栗。
“研究员杰萨普。”
内部通讯器响起,是damien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黑猩猩到了。wehrner送来的,这次是你要的品种,两只成年雄性。”
科尔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玻璃那边的Scp-039群体。它们聚在一起,无声地交流着,仿佛在共享一个人类无法理解的秘密。那个被隔离的、没有鼻子的个体,像一个孤独的警示。
“知道了。”他对着通讯器回道,声音有些干涩,“我马上过来。”
他转身离开,将那片寂静的、充满智慧的畸形世界留在身后。他并不知道,在玻璃的另一侧,在他视线无法触及的感知层面,一个刚刚诞生不久、被称为“吱嘎”的幼小意识,正以完全不同的方式,体验着这个新世界。
另一视角
黑暗是温暖的。是已知。
吱嘎最早的记忆,就是黑暗。以及黑暗中流动的震颤。
没有光的概念,所以不存在失去。世界是由声音、触摸和气味编织而成的挂毯,比任何视觉都更加丰富、更加立体。母亲的胸膛是震动的核心,她的心跳是稳定的鼓点,她的鼻腔发出的“呼噜-噗嗤”声是安全的旋律。这就是吱嘎的宇宙中心。
他伸出小手,触摸母亲的脸。光滑,坚实,带着生命的温度。他知道那里没有凸起的鼻子,没有裂开的嘴巴,就像他自己一样。这是正常。这是正确。母亲用下颌轻轻蹭了蹭他的头顶,一种充满爱意的接触。信息在触碰间流淌:安全。归属。族羣。
观察室-2b不是一个“房间”,它是一个声音的景观。每一片树叶的摩挲,每一滴冷凝水从叶片滑落的滴答声,同伴们脚掌踩在不同材质地面上的细微差别(泥土的沉闷,金属的清脆,塑料的弹性),还有那永不停息的、来自四面八方的敲击声——哒,哒哒,哒。这不是无序的噪音,这是地图。声音撞上墙壁、树木、同伴的身体,返回,在吱嘎 enhanced 的听觉中构建出周围环境的精确三维图像。他能“看到”蹲在远处树枝上梳理毛发的年长雄性“碎击”的轮廓,能“听到”藏在巢穴深处那枚光滑、冰冷的金属零件(Alan称之为“扳手”)的形状。
气味是另一层挂毯。族羣每个成员都有独特的气味签名母亲是乳汁与温暖的干草味;碎击是力量与旧机油味;那只总是独自待在最高处的雌性“轻触”,则带着一丝清凉的、类似薄荷叶的气息。还有那些“巨兽”的气味。它们定期出现在玻璃之外,带来食物(虽然族羣不再需要,但幼崽有时会好奇地舔舐)和新的“玩具”。它们的气味复杂而强烈,混合了化学清洁剂的刺鼻、布料的纤维感,以及一种……躁动不安的、类似恐惧或愤怒的情绪余韵。吱嘎学会将这些气味与那些通过振动传来的、扭曲而模糊的声音(巨兽们的语言)联系起来。
今天,族羣的氛围有些不同。
一种低频的、充满焦虑的震颤在群体中蔓延。吱嘎紧贴着母亲,感受到她肌肉的紧绷。信息的碎片通过触碰和急促的鼻腔音在个体间飞速传递。
“远离……边界……”
“沉默者……悲伤……”
“气味……改变了……”
吱嘎的注意力被引向一个方向。在那里,族羣的边缘,坐着一个孤独的个体。他的气味变得稀薄、黯淡,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空洞”。他是“长息”,曾经以其悠长而富有节奏的鼻息声而闻名。但前几天,他被巨兽带走,回来之后,他面部中央那用于交流和感知气流的、灵活而重要的鼻子不见了。现在,他只是一块光滑的、悲伤的石头。他不再敲击,不再交流,只是存在。
族羣的其他成员会偶尔靠近他,轻轻触摸他那缺失了鼻子的脸,发出安慰性的、低频的噗噗声,但长息毫无反应。他的“地图”崩塌了,吱嘎本能地理解这一点。不仅仅是失去了一个感官,更像是失去了与世界、与族羣连接的一个关键节点。他被从声音的挂毯上擦去了。
就在这时,一种新的、强烈的震动从外部传来。不是熟悉的巨兽的脚步声,而是更沉重、更陌生的节奏,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一种浓烈的、陌生的野兽气味。这气味充满了野性、力量和一种原始的威胁感。
族羣瞬间进入警戒状态。碎击发出了短促、尖锐的敲击警报。所有实体都停止了活动,面向震源方向,无形的感官全力张开。
吱嘎感到母亲将他搂得更紧。他能“听到”那两个新来的、巨大的生命体在玻璃另一边的移动。它们的吼叫声低沉而粗暴,与巨兽们的声音截然不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暴戾。这就是“黑猩猩”,巨兽们有时会提到的词,带着一种混合了厌恶和恐惧的情绪。
恐惧像冰冷的溪流,第一次清晰地滑过吱嘎的意识。这不是对未知的恐惧,而是对一种纯粹的、毁灭性力量的直觉。
而在这一片紧张的寂静中,吱嘎那增强的听觉捕捉到了另一个声音。非常轻微,来自观察室某个通风管道的接口处,一个因为频繁的温差变化而有些松动的格栅。那是昨天,一只调皮的年幼实体在追逐一只误入的昆虫时,用Alan留下的一个小工具无意中撬动过的地方。细微的气流声从那里传来,带着外面世界干燥、广阔的气息。
这个声音,这个微不足道的物理缺陷,像一颗种子,落入了吱嘎那飞速成长、不再被“猴脑”本能所完全占据的意识土壤中。
黑暗依旧是温暖的。但此刻,它开始孕育出疑问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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