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雪下得绵密,连紫宸殿的琉璃瓦都裹着层白绒,檐角的冰棱垂得有半尺长,像串倒悬的玉簪。徽宗坐在暖阁里,案上堆着半尺高的卷宗,最上面那本朱红封皮的册子,是李若水连夜整理出的高俅党羽名录,墨迹还带着未干的潮意。
他的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从“王瑾”“张迁”这些名字上一一掠过,直到落在“赵宸”二字上时,忽然停住了。笔尖蘸着的朱砂在纸上洇开个小红点,像滴没擦净的血。
“赵宸……”徽宗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腹反复摩挲着那两个遒劲的字。案头的青瓷瓶里插着新折的蜡梅,冷香漫进袖管,却驱不散他心头的滞涩。他想起三个月前,汴河口传来捷报时,自己是如何欣喜若狂,甚至亲手写下“国之柱石”的匾额,差人快马送去水坝。可现在,这三个字看着竟有些刺眼。
“陛下,蔡京大人在外求见。”内侍的声音像根细针,刺破了暖阁里的沉寂。
徽宗“嗯”了一声,将名录往旁边推了推,露出底下那幅尚未完成的《瑞鹤图》。蔡京捧着个描金漆盒走进来,袍子下摆沾着雪,刚跪下就笑道:“陛下,臣寻来块上好的徽墨,是徽州老匠人用松烟和珍珠粉兑的,写出来的字能映出光呢。”
他打开漆盒,里面的墨块泛着温润的光泽,果然与众不同。徽宗的目光被吸引过去,指尖刚要碰到墨块,蔡京却话锋一转:“说起来,昨夜臣路过校场,听见士兵们在传唱新歌,说‘赵将军神勇,保我汴梁城’,听着倒像是……把将军捧得比陛下还高了。”
徽宗的手顿在半空,暖阁里的地龙烧得正旺,他却觉得后颈有些发凉。
“老蔡你这话说的。”一个尖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童贯摇着折扇走进来,明明是寒冬腊月,他却穿得单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赵将军是有功,可也不能忘了本分。前日臣去军营宣旨,见他的亲兵腰牌都刻着‘宸’字,这可不是寻常将领该有的规矩。”
徽宗的眉头慢慢蹙起。他想起赵宸的腰牌,确实刻着单字“宸”,当时只当是他本名,此刻被童贯点破,才惊觉这字与自己的“宸翰”(御笔)撞了,隐隐有僭越之嫌。
“陛下,”蔡京见徽宗神色微动,忙添了把火,“赵将军在汴河口杀得金兵哭爹喊娘,军中威望是高,可这威望若是压过了皇权……”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捧着墨块的手紧了紧,“当年的太祖皇帝,不也是靠军功起的家么?”
这句话像块冰砖,狠狠砸在徽宗心上。他猛地看向案上的名录,“赵宸”二字旁边,李若水特意标注了“掌京畿禁军三万,亲卫营五千,汴河口旧部效死者逾万”。这些数字凑在一起,像把沉甸甸的剑,悬在他的龙椅上方。
暖阁外的风雪更大了,卷着松涛声撞在窗棂上,像无数双眼睛在外面窥伺。徽宗拿起那枚徽墨,入手冰凉,忽然觉得这墨再好,也写不出能困住猛虎的符咒。
“李若水说,赵宸在苏州清查高俅余党时,抄出不少金银,全部分给了伤兵。”童贯的扇子在掌心敲着点,“臣听说,那些伤兵现在只认赵将军,连陛下的赏赐都敢推说‘用不上’。”
徽宗的指尖在名录上用力一按,“赵宸”二字被戳出个小破洞。他想起那些举着血书叩阙的士兵,想起他们嘶哑的呐喊“请陛下重赏赵将军”,当时只当是忠勇,此刻想来,竟像是逼宫的前兆。
“知道了。”徽宗挥挥手,声音有些发紧,“你们先退下吧,朕再想想。”
蔡京和童贯对视一眼,躬身退了出去。暖阁里只剩下徽宗一人,他望着案上的《瑞鹤图》,画中的仙鹤本该是祥瑞之兆,此刻却像一群盘旋的猛禽,翅膀遮得天空都暗了。
雪还在下,落在名录上的破洞处,慢慢积起一小撮白。徽宗拿起朱笔,在“赵宸”二字旁重重画了个圈,朱砂透过纸背,在垫着的宣纸上晕开,像朵正在腐烂的花。
他不知道,这道圈画下去,汴京的积雪下,正悄悄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缝。而那道缝里,藏着的不只是猜忌,还有即将燎原的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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