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铭关上办公室的门,将县里调查组带来的喧嚣,连同孙镇长那张亢奋的脸,一并隔绝在外。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老旧吊扇在头顶慢悠悠地转动,切割着午后沉闷的空气。他走到桌前,手指抚过那张摊开的土地详图,指尖下的每一条红线、每一个地块编号,都仿佛带着村民们那一张张混杂着警惕与焦虑的脸,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
孙镇长眼里的蓝图,是资本眼里的商机,却是村民们眼里的陷阱。
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经济问题,而是一个信任的黑洞。任何常规的行政手段,无论是画大饼式的宣传,还是自上而下的命令,一旦扔进去,都会被这黑洞吞噬得无影无踪,甚至还会激起更猛烈的反弹。
沈铭闭上眼睛,后背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感受着那股从脚底升起的无力感。
“开启模拟。”他在心中默念。
【当前事件:青云镇土地流转难题。】
【正在生成模拟方案……】
冰冷的机械界面在脑海中展开,第一个方案,几乎是复刻了孙镇长的思路。
【方案一:官方主导,公开动员。】
【模拟开始。】
场景瞬间切换。
模拟中的青云镇大礼堂,人声鼎沸,各村的村民代表都到了,黑压压地坐满了长条凳。孙镇长站在主席台上,拿着大喇叭,讲得口沫横飞,脸颊放光。他把土地流转的好处掰开揉碎了讲,从租金收入到就业岗位,数字一个比一个诱人,仿佛金元宝明天就能从天上掉下来。
台下的村民们起初还认真听着,渐渐地,交头接耳的声音大了起来。
“一年一亩地给八百?俺家那地口岸好,种烟叶一年都不止这个数!”
“他说租十年,十年后公司跑了咋办?地给糟蹋了,找谁说理去?”
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盖过了所有杂音,是钱大伯。他站了起来,布满皱纹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执拗:“孙镇长,俺就问一句,合同里写不写,要是他们把地里的水脉给断了,把土给弄成石头疙瘩,他们赔不赔?拿啥赔?拿他们城里人的户口本赔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孙镇长描绘的美好气泡。
全场死寂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更猛烈的议论。
孙镇长在台上有些下不来台,正想解释,另一个村的代表,张家村的村长站了起来,他斜睨着钱大伯和旁边的李村长,阴阳怪气地开口:“李村长,你们村跟镇里走得近,是不是早就跟投资的老板通过气了?这好事,怕不是你们村吃肉,让我们跟着喝点洗锅水吧?”
这话一出,会场彻底炸了锅。
李村长的脸瞬间涨红,拍着桌子吼道:“张老三,你放你娘的屁!你少在这挑拨离间!”
“我挑拨?谁不知道你们李家跟钱家是穿一条裤子的?今天你们一唱一和,不就是想抬价,多捞点好处吗!”
原本的政策宣讲会,瞬间演变成了几个大姓宗族之间的互相攻讦。积压多年的村界纠纷、灌溉水源的争抢,甚至几十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全被翻了出来。谩骂声、拍桌子的声音混成一团,最后不知是谁先动了手,两个年轻人扭打在一起,场面彻底失控。
模拟画面定格在孙镇长煞白的脸和远处传来的警笛声上。
【模拟结束。】
【结局:bE(矛盾激化,项目停滞)。】
【评价:忽视了乡土社会内部矛盾的复杂性,试图用单一的经济逻辑解决根植于宗族与历史的信任问题,最终引爆了基层矛盾的火药桶。】
沈铭睁开眼,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知道村民之间有矛盾,但没想到会如此激烈,激烈到足以让任何外部议题都沦为他们内部斗争的工具。
深吸一口气,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既然大会不行,那就化整为零,走精英路线。”
【方案二:委托基层,分头攻坚。】
【模拟开始。】
这次,模拟中的沈铭没有召开村民大会。他采纳了更“聪明”的办法,将权力下放,委托各村的村长和村委会成员,让他们去做自己村民的工作。他还暗示,事成之后,镇里会有一笔“工作经费”作为奖励。
李村长拿着一份镇里起草的意向书,回到了村里。他召集了族里的几个头面人物,在祠堂里开了个小会。
起初还算顺利,毕竟是自家人,说话总有几分情面。可当谈到几户住在坡地边缘的困难户时,问题来了。那几户人家是村里的外姓人,势单力薄,对土地流转的抵触情绪最大。
李村长劝了几次,都吃了闭门羹。眼看镇里给的期限越来越近,那笔“工作经费”又实在诱人,他渐渐失去了耐心。
模拟的画面转到了一个深夜。
李村长带着两个村干部,敲开了一户困难户的家门。屋里只有一个病恹恹的老人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叔,这合同您就签了吧,对大家都好。”李村长的语气还算客气。
老人咳嗽着,哆哆嗦嗦地说:“村长,那地……是俺们家唯一的念想了,俺不能签。”
李村长的脸色沉了下来。旁边一个村干部凑上前,压低了声音,话里却带着刺:“我说老叔,你可想清楚了。你家小子马上要上高中,学费凑齐了没?还有你这病,总得吃药吧?以后村里评低保、发补助,那可都是村委会开会定的……”
这已经不是商量,而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模拟中的沈铭,通过【洞察人心】清晰地看到,那个村干部此刻的深层动机是:【尽快完成任务,拿到镇里的经费,给他儿子在县城买房凑首付。】
最终,在威逼利诱之下,老人颤抖着手,在合同上按下了红手印。
靠着这种手段,土地流转协议在几天内奇迹般地签完了。孙镇长大喜过望,在镇政府的庆功宴上,拍着沈铭的肩膀,夸他“有办法,会动脑筋”。
然而,一个月后。
一封匿名的举报信,绕过了镇里,直接送到了县纪委书记的办公桌上。信中详细揭露了青云镇在土地流转过程中,村干部如何威逼利诱、强迫村民签字,以及镇政府那笔语焉不详的“工作经费”的去向。
县里立刻成立调查组,项目被紧急叫停。所有签订的合同被宣布无效。沈铭作为整个事件的主导者,被定性为“工作方式粗暴,监管不力,引发严重干群矛盾”,第一个被停职调查。
【模拟结束。】
【结局:bE(基层腐败,引火烧身)。】
【评价:试图用利益捆绑基层干部,却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权力的滥用与人性的贪婪,将一件好事,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沈铭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胸口一阵发闷。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大口地呼吸着外面的空气。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拆弹专家,却发现这颗炸弹的引线,密密麻麻地连接着村里每一个人的神经。剪断任何一根,都会引发不可预料的爆炸。
那么,不用软的,用硬的呢?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如果引进一个实力足够雄厚、背景足够强大的公司,以县委书记的赏识为背书,制定一个绝对公平但不容讨价还价的方案,强行推进呢?
【方案三:强力推行,快刀斩乱麻。】
【模拟开始。】
这一次,沈铭直接联系了秦姝。秦姝的团队很快给出了一个非常优厚的、远超市价的补偿方案。在县里的支持下,青云镇政府发布了正式的土地流转公告,口吻强硬,明确表示这是镇里发展的核心决策,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议价。
公告贴出去的当天,镇子西边就出事了。
钱大伯带着上百个村民,男女老少,扛着锄头扁担,直接堵住了通往坡地唯一的路口。他们没有吵,也没有闹,只是沉默地坐在路中间,组成了一道人墙。
当秦姝团队的勘探车队试图靠近时,老人们就颤巍巍地躺倒在车前。
场面一下子僵住了。
镇里的干部去劝,被骂了回来。警察来了,面对着黑压压的老弱妇孺,也束手无策。
很快,不知是谁用手机拍下了现场的视频,发到了网上。视频的标题极具煽动性:《青云镇:昔日模范,今朝强盗?官商勾结,强夺农民保命田!》
视频一夜之间火了。
刚刚因“教育兴镇”而获得的赞誉和光环,瞬间被“与民争利”的骂名所取代。县委书记赵峰的电话,在凌晨三点直接打到了孙镇长的手机上,据说,书记在电话里只说了一句话:“我捧你上去,也能把你拉下来。”
第二天,沈铭被一纸调令,发配到了县档案局,看管那些积满灰尘、无人问津的故纸堆。
【模拟结束。】
【结局:bE(群体性事件,仕途终结)。】
【评价:权力与资本的结合,是效率最高的推土机,也是最容易激起民怨的炸药。当程序正义缺位时,再优厚的条件,在百姓眼中,也是强盗的逻辑。】
“呼……”
沈铭退出了模拟,身体重重地靠在墙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办公室里明明不冷,他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
三十七次。
在刚才那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进行了三十七次模拟。
他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引入第三方评估、让村民以土地入股、成立合作社、甚至请出德高望重的乡贤出面调解……
所有的路,无一例外,全部通向了死胡同。
要么项目停滞,要么引发内斗,要么就是他自己身败名裂。
成功率:0%。
他盯着那张土地详图,那些原本清晰的线条和地块,此刻在他眼中,变成了一个巨大而复杂的迷宫,每一个转角都藏着一个致命的陷阱。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莽夫路线”,似乎走到了尽头。因为这一次,他找不到那个可以一拳打穿的墙壁,他的面前,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流沙。
就在他心头被一股巨大的绝望所笼罩,几乎要放弃的时候,脑海中那冰冷的系统界面,忽然闪烁了一下。
一行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金色小字,在无数条血红色的bE结局之下,缓缓浮现。
【正在演算……逻辑悖论重构……寻找唯一幸存解……】
【演算完毕。】
【唯一的活路:……】
喜欢官场模拟:领导求我别莽了!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官场模拟:领导求我别莽了!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