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铭的脚步声在镇政府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每一步都踏得异常坚实。他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回到自己办公室,拿起桌上的电话,拨出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
“喂,你好。”听筒里传来林薇清脆而职业的声音。
“林记者,我是青云镇的沈铭。”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随即热情了许多。“沈主任!你好你好,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古道那边又有什么新发现了?”
上次古道壁画的报道,让林薇在台里大大地出了一次风头,她对沈铭这个总能搞出大新闻的乡镇干部,印象极为深刻。
“新发现谈不上,但我这里有个故事,一个比古道壁画更有分量的故事。”沈铭的声音沉稳,不急不缓。
“哦?”林薇的职业敏感性立刻被调动起来,“说来听听。”
“故事的主角,是一位叫陈望的特级教师。”
“陈望?”林薇在脑中搜索着这个名字,很快,一丝惊讶浮现在她的声音里,“是县一中那个陈望吗?我听说他……他不是办了提前退休手续吗?”
“他没退休,他来我们青云镇了,现在是青云镇中心小学的名誉校长。”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沈铭甚至能想象到林薇此刻脸上错愕的表情。一个县城的教育界泰斗,放着清福不享,跑到穷山沟里当小学校长?这本身就是一条爆炸性新闻。
“沈主任,你确定你没开玩笑?”
“我用青云镇的未来跟你保证,这件事千真万确。”沈铭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不过,我打电话给你,不是想让你报道这件事本身。”
“那你想……”
“我想请你来一趟青云镇,亲眼看一看。看完之后,我们再谈,这个故事,到底值不值得你用镜头把它讲给全县,甚至全市的人听。”沈铭没有把自己的底牌一次性亮出来,他深知,亲眼所见的冲击力,远胜于口头上的千言万语。
林薇沉吟了片刻。她手中的笔无意识地在采访本上画着圈。直觉告诉她,这通电话背后,藏着一个远比“特级教师下乡”更深、更广的题材。
“好。”她答应得很干脆,“我明天上午到。”
第二天,林薇开着那辆白色的采访车,准时出现在了青云镇政府门口。她依旧是一身干练的职业装,只是脚上换了一双平底鞋。
沈铭没有在办公室里等她,而是直接在镇政府大院门口迎接着。
“沈主任,这次又准备给我什么惊喜?”林薇跳下车,笑着伸出手。
“惊喜谈不上,可能更多的是惊吓。”沈铭和她握了握手,没有带她去办公室喝茶,而是直接指了指不远处的土路,“走吧,林记者,我带你去我们这次故事的发生地。”
林薇有些意外,但还是跟着沈铭,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镇中心小学的方向走去。
越靠近学校,周遭的景象就越显得破败。坑洼不平的泥土路,路边低矮的民房,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暗黄色的土坯。
当那栋两层高的、灰扑扑的教学楼出现在眼前时,林薇还是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校门口那块写着“青云镇中心小学”的木牌,上面的红漆已经褪色,裂开了蛛网般的细纹。院墙是半人高的土墙,有些地方已经塌了,用几根木桩勉强支撑着。
恰逢课间,孩子们像一群刚出笼的小鸟,喧闹着从教室里涌出来。他们穿着不甚合身的校服,洗得发白,有些孩子的袖口和膝盖处还打着补丁。
操场是黄土地,一阵风吹过,便扬起漫天尘土。孩子们就在这尘土里追逐嬉戏,一张张小脸上,沾着泥灰,却洋溢着最纯粹的快乐。
一个篮球架孤零零地立在操场一角,篮板已经开裂,篮筐上光秃秃的,没有网。几个高年级的男生正围着它,争抢着一个表皮都磨光了的篮球。
林薇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作为记者,她去过更贫困的山区,见过更艰苦的学校。但不知为何,青云镇小学的景象,却让她心里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或许是因为,它离繁华的县城太近了,近到这种落差显得格外刺眼。
“这就是我们学校的现状。”沈铭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很平静,没有刻意渲染悲情。
他带着林薇走进教学楼。楼道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粉笔灰和旧书本混合的味道。教室的门窗都旧了,玻璃上贴着透明胶带,窗框的木头有些腐朽。
透过一扇窗户,林薇看到了一间教室里的情景。
几十个孩子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坐的是那种最老式的、高低不平的长条板凳。讲台上,一位头发花白、身形清瘦的老人,正拿着一根教鞭,指着黑板,讲得投入。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了仔细的斟酌。孩子们的眼神,全都汇聚在他身上,亮晶晶的,像是夜空中的星星。
老人没有穿什么名贵的衣服,就是一件半旧的中山装,袖口磨得起了毛边。但他站在那里,整个破旧的教室仿佛都成了他的殿堂,散发着一种安静而庄严的光辉。
“那就是陈望老师。”沈铭轻声说。
林薇举起手中的相机,下意识地想要记录下这一刻,但手指放在快门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她忽然觉得,任何镜头,似乎都无法完全捕捉到眼前这幅画面所蕴含的,那种名为“传承”的力量。
下课铃响了。陈望走出教室,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走廊里的沈铭和林薇。
沈铭为他们做了介绍。
“陈老师,久仰大名。”林薇伸出手,语气里带着由衷的敬意。
“不敢当,我就是一个教书的。”陈望和她握了握手,他的手掌很干瘦,但很有力。他的目光落在林薇身上,平和而通透,仿佛能看穿人心。
没有过多的寒暄,陈望带着他们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那是一间由储藏室改造的狭小房间。
他没有谈学校的困难,也没有诉说自己的不易。他只是从一个铁皮柜里,小心翼翼地捧出那张手绘的校园规划图,在唯一的桌子上缓缓展开。
“林记者,你来看看。”
当那幅精细得如同艺术品的蓝图铺展开来,林薇凑过去,瞬间被图纸上的内容吸引了。
“这是……新学校的规划图?”
“是我的一个梦想。”陈望的指尖轻轻拂过图纸,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炽热的光芒,“我想给这里的孩子建一所最好的学校。要有三层楼高的图书馆,要有一整面墙的落地玻璃。要有标准尺寸的足球场,要铺上柔软的塑胶跑道。我还要在楼顶,建一个天文台,买一架最好的望远镜,让山里的孩子,也能亲手摘下天上的星星。”
他一边说,一边描绘着那个理想国的模样。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疑,仿佛那座学校已经拔地而起,就矗立在他的眼前。
林薇听得有些痴了。她看着眼前这个清瘦的老人,看着他眼中那片璀璨的星空,再回头看看窗外那片尘土飞扬的操场,一种巨大的、荒诞而又悲壮的冲突感,狠狠地撞击着她的心脏。
从陈望的办公室出来,沈铭将林薇带到了一处山坡上。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青云镇。
“林记者,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真正的目的了。”沈铭看着远方,缓缓开口。
“是为了钱吧?”林薇一针见血,“这么宏伟的蓝图,需要一个天文数字。”
“是,也不是。”沈明摇了摇头,“钱只是工具,不是目的。我的目的,是想通过你,向所有从青云镇走出去的人,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他们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还记不记得,自己童年时,也曾在那片黄土地上追逐过一个破旧的篮球?”
林薇的瞳孔微微收缩,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想……发动校友捐款?”
“不,我不想用‘捐款’这个词。”沈铭纠正道,“我只是想把家乡正在发生的故事讲给他们听。把陈望老师的故事,把这所学校的过去和未来,都摆在他们面前。我们不乞求,不绑架,我们只负责点燃一根火柴。至于能不能燎原,看的不是我们,是他们心中那份乡情,还剩下多少温度。”
他转过头,看着林薇,眼神坦诚而灼热。
“林记者,这不是一则求助新闻,这是一次寻根之旅。我想请你,用你的镜头和笔,当一次向导,带着那些在外漂泊的游子,回家看一看。”
林薇彻底沉默了。
她看着身旁的这个年轻人,他描绘的,已经不是一篇新闻报道的范畴,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直指人心的社会动员。他要的不是同情,而是共鸣。
这里面有阳谋,有情怀,有对人性的深刻洞察。
她忽然感到一阵热血上涌,那是一种久违的、属于新闻理想主义者的冲动。她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可遇不可求的题材,一个足以让她在职业生涯中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机会。
“沈主任,”林薇深吸一口气,眼神前所未有地明亮,“你想要的,不是一篇报道,也不是一个专题片。”
“哦?”沈铭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你想要的,是一场战役。一场唤醒乡愁、凝聚人心、创造奇迹的战役。”林薇的嘴角,勾起一抹兴奋的弧度,“这个题材,我接了!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一篇报道的力量太单薄了。”林薇的眼睛里闪着光,“我要把它做成一个系列深度报道,甚至,我要说服台里的领导,把它拍成一部纪录片!我们不仅要在县里播,还要想办法推到市台,甚至省台去!”
沈铭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激动的女记者,不由得笑了。
他知道,自己这步棋,又走对了。
他点燃了第一根火柴,而林薇,已经准备好了将它变成一场燎原的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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