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声音年轻、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诚恳。
“陈老师,您教了一辈子书,有没有想过,亲手打造一所,完全符合您教育理念的学校?”
就是这句问话,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在陈望沉寂多年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握着听筒,没有立刻回答。办公室里很安静,能听到窗外操场上学生们模糊的喧闹,还有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打造一所……符合自己教育理念的学校?
这个念头,何其大胆,又何其遥远。
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刚刚踏上讲台,面对着一双双清澈的眼睛,在备课本的扉页上写下的那句话:“教育,是点燃火焰,而非灌满容器。”
可几十年过去了,他手里的火炬,渐渐变成了量杯。他每天的工作,不再是去发现和点燃那些独特的火苗,而是精确地计算着该给每个容器灌输多少知识点,才能在最终的考试中取得更高的分数。
他的教案越来越厚,上面的考点分析越来越精细,划出的红线越来越密集。他成为了全县最成功的“灌输者”,被评为特级教师,挂在荣誉墙上,成为所有年轻老师仰望的标杆。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曾经想点燃火焰的年轻人,早已被埋在了这厚厚的教案和荣誉证书之下,快要窒息了。
“陈老师?您还在听吗?”电话那头的沈铭没有催促,只是轻声确认。
“在。”陈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
“青云镇现在一穷二白,但我们有钱,有一点点刚起步的文旅项目带来的钱。我们还有一个愿意为教育豁出去的镇长,和一群渴望改变命运的孩子。”沈铭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递过来,“我们不懂教育,所以我们不敢对您指手画脚。我们能给的,除了那份在您看来或许有些俗气的薪酬,就是一份绝对的信任和授权。您来,您就是青云镇教育的总设计师。校舍怎么改,课程怎么设,老师怎么用,您说了算。我们只负责一件事,就是把您的理念,变成现实。”
信任。授权。总设计师。
这几个词,比那三十万年薪,更让他心头巨震。
在县一中,他是“陈望老师”,是语文组的定海神针,是学校的活招牌。但他也只是这部庞大教育机器上一颗光亮但无法自主的螺丝钉。他的上面,有年级主任,有教务处,有副校长,有校长,还有教育局。每一项小小的教学改革,都要经过层层审批,在无数的会议和文件中消磨掉最初的热情。
“我需要考虑一下。”陈望最终说道。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份突如其来的冲击。
“应该的。陈老师,无论您做什么决定,我们都尊重。打扰您了。”沈铭没有半句多余的纠缠,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这份干脆,反而让陈望心里那点疑虑消散了几分。这不像是一个处心积虑的骗子,更像是一个目标明确、对人才有着足够尊重的实干家。
陈望放下电话,缓缓走到窗边。
远处的青色山峦在薄雾中连绵起伏,那里就是青云镇的方向。
他看着那片山,入了神。直到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老陈,没打扰你备课吧?”
来人是校长刘卫东,他脸上挂着一副惯常的、和煦如春风的笑容,仿佛只是路过顺便看看老同事。
“刘校,您怎么来了?快请坐。”陈望回过神,指了指自己对面那张给学生答疑用的椅子。
刘卫东没有坐,而是走到陈望身边,与他并肩站在窗前,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远山。
“这天气,看着就舒服。不像办公室里,人多嘴杂,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都有。”刘卫东看似随意地开了口,眼睛却一直留意着陈望的侧脸。
陈望没有接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见陈望不动如山,刘卫东心里那块石头悬得更高了。他转过身,拍了拍陈望的肩膀,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老陈啊,咱们俩相识快二十年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淡泊名利,风骨过人。所以啊,外面那些风言风语,我一听就知道,肯定跟你没关系。”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呢,有些话我还是得跟你交个底。青云镇那个所谓的高薪招聘,我已经托人打听清楚了,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噱头!”
刘卫东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说得斩钉截铁。
“那个叫沈铭的年轻人,仗着搞文旅项目做出点成绩,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三十万年薪?他拿什么给?镇财政的钱,每一笔都有规划,他敢乱动?投资商的钱?人家是来赚钱的,不是来做慈善的!这就是画了个大饼,想骗个有分量的老师过去,给他那个项目站台、造势。等名声造出去了,人骗到手了,到时候能不能兑现,可就两说了。”
他见陈望依旧沉默,又加了一剂猛料:“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真能拿出这笔钱。老陈,你想想,青云镇是什么地方?山沟沟里,要什么没什么。你这一辈子清誉,要是为了这点钱,晚节不保,跟一帮投机倒把的年轻人搅和在一起,值当吗?你可是咱们县教育界的旗帜,是无数年轻老师的榜样。这面旗,可不能倒啊!”
一套组合拳,有理有据,又饱含“深情”。先定性为“骗局”,再从“名誉”上施压,最后用“旗帜”和“榜样”进行道德捆绑。这是刘卫东最擅长的谈话艺术。过去,他用这套方法,留下了不少想跳槽的骨干。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刘卫东的目光紧紧锁着陈望,他相信,没有人能抵挡住这样一番推心置腹的“劝诫”。
许久,陈望终于缓缓开口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刘校,你还记得我刚来一中的时候吗?”
刘卫东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
陈望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时候,我还是个毛头小子。有一次上公开课,我没按教案讲,带着学生讨论了一整节课的《离骚》,从屈原的理想,讲到文人的风骨。课后,当时的教务主任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说我浪费时间,不讲考点。是你,把我叫到办公室,跟我说,‘这堂课上得好,有风骨’。就因为你这句话,我在这里,一待就是二十五年。”
刘卫东的表情缓和下来,眼底浮现出一抹得意。他以为陈望是在忆苦思甜,是在感念自己的知遇之恩。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可是刘校,”陈望打断了他,目光从远方的群山收回,第一次正视着刘卫东的眼睛,“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再也没跟我聊过‘风骨’,只会跟我聊‘成绩’和‘稳定’了?”
刘卫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陈望的眼神平静如水,却带着一股让刘卫东无法回避的力量。
“刚才,青云镇那个沈主任,给我打了电话。”陈望坦然道。
刘卫东的心猛地一沉。
“他没跟我谈钱,也没跟我谈待遇。”陈望的嘴角,浮现出一抹近乎嘲讽的弧度,“他问我,想不想亲手打造一所,符合自己教育理念的学校。”
他看着刘卫东,一字一顿地问:“刘校,这么多年,您是我的领导,是我的朋友。可您问过我,我想办一所什么样的学校吗?您问过我,除了升学率,我还想教给学生什么吗?”
刘卫东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问过吗?
没有。
他只关心陈望的班级均分是不是全县第一,关心陈望能不能带出更多的清北苗子,关心陈望这块金字招牌能不能擦得更亮。至于陈望的教育理念……那是什么?能当饭吃吗?能换来教育局的表彰吗?
“刘校,你跟我谈情怀,谈荣誉。那个年轻人,他跟我谈理想。”陈望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疲惫,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情怀,被现实磨了二十多年,还剩多少?荣誉,证书在柜子里都快发霉了。可理想……我以为它早就死了,但今天,有人告诉我,它还有机会活过来。”
刘卫东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精心准备了一套说辞,却被对方用一把生锈的钥匙,打开了他从未窥见过的心门。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知道,再说任何话都是多余的。
“你……你好自为之吧。”刘卫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转身拂袖而去。那背影,狼狈不堪,再没有来时的半分从容。
办公室的门被重重带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陈望重新走到窗边,看着刘卫东穿过操场的、显得有些佝偻的背影,心中没有胜利的快感,只有一种告别过去的怅然。
他拿起桌上的手机,屏幕上还留着那个来自青云镇的陌生号码。
他想了想,没有立刻回拨。
而是打开通讯录,找到了一个存着的名字——“学生-李响”。
电话很快被接通,那头传来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陈老师!您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我前两天还跟媳妇念叨,说好久没去看您了。”
李响,是陈望十年前教过的学生,也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之一。当年家境贫寒,差点辍学,是陈望资助他读完了高中。如今,李响已经是市里一家知名建筑设计公司的合伙人。
“小响,老师想请你帮个忙。”陈望的语气温和。
“您说!只要我能办到,上刀山下火海!”
“没那么严重。”陈望笑了笑,“我想请你,帮我画一张学校的设计图。一所……小学的图纸。”
电话那头的李响愣住了:“小学?老师,您要办学?”
“还不知道。”陈望看着窗外的远山,眼睛里重新燃起了那簇熄灭已久的火焰,“但我想先看看,我理想中的学校,画在纸上,会是什么样子。”
挂了电话,陈望才终于拨通了沈铭的号码。
青云镇政府,沈铭的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凝重。孙镇长背着手,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老虎,来回踱步。
“怎么样?那个陈望,怎么说?”他已经来问了第三遍了。
沈铭摇了摇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说要考虑一下。”
“考虑一下,就是没戏了!”孙镇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泄了气,“我就知道,三十万算个屁!人家是特级教师,是文化人,在乎的是名声!我们这儿是乡下,来我们这儿,不就等于自降身价吗?”
沈铭没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机。
刚才那通电话,他完全是按照模拟器给出的“唯一活路”方案执行的。
【模拟招募陈望事件。】
【方案一:强调三十万年薪。结局:陈望认为你是个只懂钱的粗鄙之人,当场拒绝。】
【方案二:强调住房和家属工作。结局:陈望认为你意图收买他,感到被侮辱,挂断电话。】
【方案……三十六:……被刘卫东校长截胡,计划失败。】
【唯一幸存方案:不谈钱,不谈待遇。只问他一个问题:“陈老师,您教了一辈子书,有没有想过,亲手打造一所,完全符合您教育理念的学校?”】
当时看到这个方案,沈铭自己都觉得离谱。这叫招募?这跟传销组织发展下线有什么区别?画大饼谁不会?
可他还是照做了。
现在,他只能等待,等待这个看似最不靠谱的方案,开出结果。
就在孙镇长唉声叹气,准备宣布“凤凰计划”胎死腹中时,沈铭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正是陈望的那个号码。
沈铭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了一眼孙镇长,按下了接听键,并打开了免提。
“喂?”
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听筒里清晰地传来。
“沈主任吗?我是陈望。”
孙镇长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凑到手机旁边,紧张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陈老师!您好您好!”沈铭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一句让沈铭和孙镇长都愣在当场的话,缓缓响起。
“沈主任,你说的那个地方,那个学校……我想,亲眼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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