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声音,像一锅烧开了的沸水,嘈杂,滚烫,充满了恐慌。
钱老板几乎是在用吼,每一个字都带着劈裂的音调:“沈主任!不好了!出大事了!”
沈铭刚坐下,手里还端着那杯温热的茶,热气氤氲,模糊了他平静的脸。他没有立刻追问,只是将茶杯稳稳地放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这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定神珠,让电话那头的钱老板下意识地停顿了一瞬。
“钱老板,别急,一个一个说。什么事,说清楚。”沈铭的声音很稳,听不出任何波澜。
这股异乎寻常的镇定,通过电流传了过去,让钱老板稍微找回了一点理智。他喘着粗气,语速依然飞快:“是红叶镇!邻镇的红叶镇!他们……他们不知道从哪听说了,也在搞土豆节!就在他们镇口的广场上,今天一早刚摆出来的摊子!打的横幅跟咱们一模一样,就改了个镇名!”
“价格呢?”沈铭问。
“价格!”钱老板的声音又高了八度,充满了屈辱和愤怒,“价格比我们便宜三成!三成啊沈主任!今天早上约好来咱们这拉货的几个县城饭店的采购车,一辆都没来!我打电话过去问,人家支支吾吾,说红叶镇那边离县城更近,还便宜,就……就都拐到他们那去了!村里现在都炸了锅,都堵在村委会,问我怎么办!”
沈铭的办公室门没有关,他打电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扶贫办里的人都听了个真切。
刘闯第一个拍案而起,他那张刚被酒精滋润过的脸膛涨成了酱紫色,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他娘的!红叶镇那帮孙子,也太不是东西了!抄作业抄到家门口了还带降价的?这不就是明抢吗?!”
李红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她紧紧攥着手里的文件,指节用力到发白,声音里带着颤音:“那……那村民们怎么办?土豆节是火了,可大部分村民的土豆都还没卖出去,都指望着后续这些饭店和食堂的订单呢……”
刚刚还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办公室,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土豆节的成功,更像是在高空点燃了一束绚烂的烟花,所有人都仰头看着,赞叹着。可现在,邻镇的这一盆冷水,却把所有人都浇了个透心凉,让他们意识到,烟花会散,他们依然站在坚硬冰冷的现实土地上。
王科员停下了手里整理档案的活,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他没像刘闯那样暴跳如雷,也没像李红那样惊慌失措,而是皱起了眉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沈主任,”王科员沉声开口,“红叶镇的镇长姓马,叫马卫国。这个人,我跟他打过交道。他跟咱们孙镇长,从年轻时候在县里党校培训起就不对付,争了一辈子。这人做事,最喜欢跟风,而且不讲究吃相,只要能抢到好处,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这次这么快就动手,还搞得这么绝,肯定是他在背后捣鬼。”
沈铭对着电话安抚道:“钱老板,你先稳住村民的情绪。告诉大家,天塌不下来。原来的订单没了,我们再想新办法。让他们别自乱阵脚,更不要自己降价去跟风。等我消息。”
挂了电话,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对刘闯说:“走,去跟孙镇长汇报。”
孙镇长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他正端着一个巨大的搪瓷缸子,美滋滋地品着今年的新茶,嘴里还哼着昨晚庆功宴上的小调。看到沈铭和刘闯进来,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就察觉到了气氛不对。
“怎么了这是?一个个哭丧着脸,昨晚的酒还没醒?”孙镇长放下茶缸,问道。
刘闯憋着一口气,把红叶镇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孙镇长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地凝固。他眼里的光,也一点一点地熄灭。当听到“价格便宜三成”、“采购车都拐了过去”时,他猛地一拍桌子,那巨大的搪瓷缸子被震得跳了起来,滚烫的茶水溅了一桌。
“马卫国!我操他祖宗!”孙镇长勃然大怒,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那模样像是要吃人,“这个狗娘养的!老子刚在县里把‘青云模式’的牌子立起来,他转头就来拆我的台!他这哪是卖土豆,他这是在打我的脸!打我们整个青云镇的脸!”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嘴里骂骂咧咧,把马卫国从头到脚问候了个遍。
“反了他们了!真当咱们青云镇是软柿子,想捏就捏?”孙镇长停下脚步,眼睛通红地看着沈铭,“小沈,你说怎么办?他降三成,咱们就降四成!他不是要打价格战吗?老子奉陪到底!我就不信,我们产地在这,还能拼不过他一个二道贩子!”
刘闯在一旁听得热血沸腾,用力点头:“对!镇长说得对!跟他们拼了!看谁耗得过谁!”
办公室里的空气,因为孙镇长的怒火和刘闯的附和,变得灼热而狂躁。似乎一场惨烈的价格战,已是箭在弦上。
“不能打价格战。”
一个平静的声音,像一块冰,丢进了这锅沸油里。
孙镇长和刘闯都愣住了,齐刷刷地看向沈铭。
沈铭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看着暴怒的孙镇长,一字一句地说道:“镇长,我们不能打价格战。一旦打了,我们就输了。”
“输?为什么会输?”孙镇长瞪着眼睛,不解地问,“我们是原产地,成本比他低,怎么会输?”
“我们输的不是钱,是牌子。”沈铭解释道,“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劲,又是办节,又是上电视,好不容易把‘青云土豆’从一斤几毛钱的普通土豆,变成了有故事、有溢价的‘网红产品’。赵书记为什么表扬我们?不是因为我们卖了多少斤土豆,而是因为我们探索出了一条‘品牌化’的路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孙镇长和刘闯。
“现在,红叶镇一降价,我们就跟着降。那在消费者眼里,‘青云土豆’和‘红叶土豆’还有什么区别?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我们辛辛苦苦把土豆抬进了轿子,现在要自己亲手把它拽下来,重新扔回泥地里去。以后,谁还会认我们的‘青云模式’?大家只会说,青云镇的土豆,就是便宜货,跟别的地方没什么两样。”
“那你说怎么办?”孙镇长的火气消了一些,但语气依旧强硬,带着浓浓的不甘,“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马卫国把咱们的生意抢走,咱们的村民喝西北风去?”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
孙镇长的问题,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是啊,不打价格战,还能怎么办?道理都懂,可饭碗都要被抢走了,还谈什么虚无缥缈的品牌?
刘闯的拳头攥紧了又松开,他想反驳,却发现沈铭说的每个字都对,他一个字也驳不倒。
沈铭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看着镇政府大院里那棵老槐树。夏末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马镇长这一招,叫‘降维打击’。”沈铭缓缓开口,“他用最低级的价格战,来攻击我们刚刚建立起来的品牌体系。我们如果跟着他的节奏走,就等于从一个更高的维度,主动跳下来,到他的泥潭里去跟他打滚。他光着脚,我们穿着新鞋,怎么打都是我们吃亏。”
“所以,我们不能下去。”沈铭转过身,目光清澈而坚定,“不但不能下去,我们还要往上再走一步。让他连我们的脚后跟都摸不着。”
“往上走?”孙镇长皱起了眉头,“怎么走?”
沈铭没有直接给出方案,他知道现在说什么“打造品牌文化”、“建立质量标准”都太虚,安抚不了眼前这颗焦躁的心。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孙镇长,反问道:“镇长,您说,咱们的‘青云模式’,核心是什么?”
“核心?”孙镇长一愣,下意识地回答,“核心不就是……创新吗?搞别人没搞过的。”
“对,就是创新。”沈铭点了点头,“他马卫国能抄我们的土豆节,是因为土豆节的模式,一看就懂,一学就会。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搞一个他看不懂、学不会、抄不走的东西。”
看不懂、学不会、抄不走?
孙镇长咀嚼着这几个字,眼里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深思所取代。他似乎抓到了一点什么,但又很模糊。
沈铭没有再多说,他知道火候到了。他转向一直沉默的王科员,问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问题。
“王哥,您在镇上时间长,人头熟。我向您打听个事。”
王科员没想到沈铭会突然问他,连忙站直了身体:“主任您说。”
沈铭看着他,缓缓问道:“红叶镇那边,有没有那种……手艺特别好的老木匠,专门给人做牌匾、刻印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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