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像是一句迟疑的叹息。
孙镇长就站在门后,身上是再普通不过的灰色居家服,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镜片后面那双在工作中总是显得锐利深邃的眼睛,此刻被灯光柔化,透着一股居家的疲惫。
他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仿佛沈铭的到来,本就是他剧本里写好的一幕。
“进来吧,你嫂子刚包了饺子。”
这句话,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却比任何一句质问都更有分量。它瞬间瓦解了沈铭在门外凝聚起来的所有气势,将一场可能发生的激烈对峙,轻描淡写地拉回到了家长里短的饭桌上。
沈铭提着那个无比扎眼的红色塑料袋,迈步走进了这个他只在传闻中听过的地方。
房子不大,标准的干部楼格局,装修朴素,甚至有些年头了。地板是老式的暗红色木地板,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饭菜香和旧书报的味道,温暖而真实。
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女人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应该是孙镇长的妻子刘嫂。她看到沈铭,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热情的笑容。
“哎呀,是小沈啊!快坐快坐,老孙,你也不说一声,我好多下点饺子。”
“他自己来的,我上哪儿知道去。”孙镇长关上门,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他指了指客厅里的木沙发,“坐吧。”
沈铭拘谨地将塑料袋放在墙角,然后依言坐下。沙发有些硬,坐垫是那种老式的碎花布套,洗得有些发白。他挺直了背,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第一次去女朋友家见家长的小伙子。
“小沈,喝水还是喝茶?”刘嫂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从厨房出来,白胖的饺子挤在一起,冒着诱人的热气。
“刘嫂,您别忙,我喝白水就行。”沈铭连忙起身。
“喝什么白水,刚沏好的茶。”孙镇长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茶几旁,拿起一个玻璃杯,倒了半杯浓茶,推到沈铭面前。
茶很烫,热气氤氲,模糊了对面孙镇长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
“吃饺子,尝尝你嫂子的手艺,韭菜鸡蛋馅的。”孙镇长自己也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夹了个饺子,蘸了蘸碟子里的醋,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整个过程,他一句话都没问。没问沈铭为什么来,也没问下午在采砂场门口发生了什么。
他越是这样,沈铭心里的那根弦就绷得越紧。
这比剑拔弩张的审问要难熬一百倍。对方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布下了最简单的陷阱,然后就坐在不远处,耐心地等着猎物自己耗尽心力,漏出破绽。
沈铭拿起筷子,也夹起一个饺子。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在冒汗,但他吃饺子的动作,却稳得像是在用尺子量过一样。
他不能慌。
模拟器给出的路线是“负荆请罪”,这四个字的关键,不在于“请罪”,而在于“负荆”。他必须先把那根“荆条”亮出来,才能谈后面的事。
一盘饺子很快见了底。刘嫂收拾了碗筷,又给两人续上茶,便很识趣地进了里屋,还顺手关上了门,把空间留给了两个男人。
客厅里只剩下电视机里新闻联播的背景音,和两人偶尔端起茶杯的轻微声响。
沉默,在空气中发酵。
终于,还是沈铭先开了口。他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墙角,提起了那个红色的塑料袋,又走回来,轻轻地放在了茶几上。
袋子里的酒瓶和烟盒碰撞,发出“当啷”一声脆响,在这死寂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孙镇长,”沈铭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像是犯了错的后辈,而不是来谈判的对手,“我……我今天办了件错事,给您惹麻烦了。”
孙镇长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他抬起眼皮,看着沈铭,眼神平静无波。
“哦?什么事啊?”
沈铭深吸一口气,他知道,真正的交锋开始了。
“今天下午,我去了一趟黑五的采砂场。”
他说得很慢,像是在挤牙膏。
孙镇长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我没跟任何人汇报,是自作主张去的。因为之前听村民反映,说他那里污染严重,还占了河道,我就想去看看情况。”沈铭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辞,将自己的行为,定义为“关心民生”的冲动之举。
“然后呢?”
“然后……那个黑五,为人太嚣张。我没忍住,跟他言语上起了点冲突。”沈铭垂下头,露出一副懊恼的样子,“回来之后,我越想越后怕。我一个刚提拔的副主任,这么做事实在是太冲动,太没组织没纪律了。我怕这事传出去,影响了咱们镇政府的形象,更怕给您添麻烦。所以……所以连夜过来,跟您坦白,向您检讨。”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有正义感,但做事鲁莽,事后又知道害怕的年轻干部形象。
孙镇长听完,没说话。他放下茶杯,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一下,又一下,敲得沈铭心跳都跟着乱了节奏。
“就这些?”半晌,孙镇长才缓缓开口。
沈铭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这点“坦白”根本不够。孙镇长在等,等他把那根真正的“荆条”交出来。
沈铭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他伸手到红色塑料袋里,摸索了一下,最终,掏出了那个小小的,黑色的U-盘。
他将U盘放在茶几上,推到了孙镇长的面前。
“孙镇长,我当时……一时气不过,就用手机……录了点东西。”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回来冷静下来,我才意识到这东西有多烫手。我……我一个年轻人,没经过事,拿着它心里跟揣了团火一样,觉都睡不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更不知道该把它交给谁……”
他抬起头,迎上了孙镇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想来想去,整个青云镇,也只有您,能给我做主。”
这句话,才是今晚真正的核心。
他把刀,连同刀柄,一起递了过去。
如何用这把刀,何时用这把刀,用完之后,是把刀收回鞘中,还是将它折断销毁,所有的决定权,他都交给了孙镇长。
孙镇长的目光,落在那枚小小的U盘上,久久没有移开。
客厅里,陷入了比刚才更加彻底的死寂。连电视里的声音,都仿佛被这凝固的空气隔绝在外。
许久,孙镇长才伸出手,将那枚U盘拿了起来,在指尖轻轻捏了捏,却没有立刻查看的意思。
“你今天,是和谁一起去的?”他问。
“一个朋友,做生意的。”沈铭回答得滴水不漏,“我们是假装去谈生意,才混进去的。”
“这东西,还有谁看过?”
“没有了。从采砂场回来,我就直接过来了,连我那个朋友都不知道。”沈铭撒了个谎,他必须将赵老四彻底摘出去。
孙镇长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他将U-盘随手放进了自己上衣的口袋里,然后指了指茶几上的那个红色塑料袋。
“这是什么?”
“没……没什么。”沈铭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就是两条烟,两瓶酒。我……我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就随便买了点。想着来给您赔罪,总不能空着手……”
孙镇长看着他那副局促的样子,紧绷的脸部线条,似乎终于柔和了一丝。他忽然笑了,那是一种很淡,却意味深长的笑。
“你啊……”他摇了摇头,像是长辈在看一个不懂事的晚辈,“你这哪里是来请罪的,你这是给我送了个天大的难题过来啊。”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沈铭,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沈铭,你知道黑五那片采砂场,背后牵扯了多少人,多少事吗?县里交通局的王副局长,只是摆在明面上的一个小卒子。你今天捅的这个马蜂窝,一不小心,蜇伤的可不止你一个人。”
沈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孙镇长话锋一转,缓缓地回过身,目光重新锁定了沈铭,“有些马蜂窝,总归是要捅的。有些毒瘤,也总归是要割的。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时间,和一个……合适的操刀人。”
他的目光在沈明身上停留了数秒,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工具,评估它的锋利程度和可靠性。
“这东西,我收下了。”孙镇长指了指自己口袋的位置,“你今天来我这里的事,从这个门走出去,就彻底忘了,对谁也不能提起,包括你那个朋友。”
“我明白。”沈铭立刻点头。
“至于采砂场那边,你暂时不要再有任何动作。黑五如果找你,你就说生意没谈成,正常应付过去。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是。”
“行了,时间不早了,回去吧。”孙镇长下了逐客令。
沈铭如蒙大赦,站起身,恭敬地道别。他走到门口,手刚放到门把手上,身后又传来了孙镇长的声音。
“对了,”孙镇长看着墙角那个红色塑料袋,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这东西,拿走。以后再来,别带这些玩意儿。”
沈铭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有些发烫,连忙又折返回去,提起了那个袋子。
“知道了,孙镇长。”
他拉开门,逃也似的走了出去。
直到走下楼梯,被午夜的冷风一吹,沈铭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心中五味杂陈。这一关,他赌对了。他成功地将自己和孙镇长,绑在了同一艘船上。
他提着那个滑稽的红色塑料袋,快步走在家属院空旷的路上,脑海中,也终于响起了系统的提示音。
【事件“孙镇长的暗中观察”已完成。】
【你成功将烫手的山芋扔给了更高级的玩家,并展现了作为“刀”的价值和“懂规矩”的政治觉悟。】
【评价:A- (表现近乎完美,唯一的瑕疵在于你送的礼品实在是太掉价了)】
【奖励结算:威望+20,智谋+10,【贵人吸引光环】经验值+100。】
看着系统评价里那句带着吐槽意味的备注,沈铭不禁苦笑了一下。
他走出家属院大门,拐上通往旅馆的主路。心头的大石落下,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许多。
然而,就在他经过一个漆黑的巷口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巷子深处,似乎有红色的光点一闪而没,像是一支被迅速掐灭的烟头。
紧接着,一辆停在巷口的黑色轿车,没有开车灯,悄无声息地发动了引擎,缓缓地从他身边滑过,汇入主路,然后加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那不是孙镇长的桑塔纳。
也不是下午见过的那辆属于县里某部门的公务车。
沈铭的脚步,瞬间僵在了原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自己是那只螳螂,孙镇长是那只蝉……
那么,刚刚离开的那个,又是谁?
喜欢官场模拟:领导求我别莽了!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官场模拟:领导求我别莽了!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