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安凉没有睡着。
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反复沉浮。纯白房间的界限似乎变得模糊了,墙壁在黑暗中仿佛融化,又凝固成那片幽暗旋转的星空,星空之下,是林七夜那双倒映着冰冷规律的眼眸。硝烟、果酸、金属的寒意、布料粗粝的触感……所有被强行“喂食”的感官碎片,连同那句“明天,带你去个地方”,在死寂中发酵,膨胀,变成一种粘稠的、无法驱散的焦灼。
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听到心脏每一次搏动与胸腔碰撞的闷响。时间不再是均匀流逝的沙,而是拉长变形、充满等待质感的胶体。每一次金属门方向传来细微的、可能是幻听的声响,都会让她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呼吸停滞。
她在等。
等那个“明天”,等那扇可能通向任何地方的门的开启,等林七夜下一步,未知的棋。
这种等待,本身就成了新的酷刑。
当头顶那永恒不变的光源,毫无预兆地切换到一种更明亮、更接近自然晨曦的色调时——这也是林七夜操控的一部分,模拟昼夜——安凉知道,“明天”到了。
她的身体因为长时间保持僵硬的警惕而酸痛麻木,但精神却反常地锐利起来。她依旧蜷缩在床边,但耳朵竖起着,捕捉着门外的任何动静。
没有让她等太久。
金属门滑开的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显得……不同。不再是毫无感情的机械滑动,而是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平稳。
林七夜站在门口。
他今天没有穿守夜人的制服,也没有穿那身给她带来噩梦的新郎礼服。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质地柔软的深灰色休闲便装,衬得他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锐利,多了一丝……诡异的“平常”气息。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是沉静的、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的目光落在安凉身上,快速扫过她眼底掩饰不住的青黑和过于苍白的脸色,没有发表评论。
“起来。”他说,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清晰指令,“换上这个。”
他侧身,让开门口。门外,不知何时放着一个打开的衣箱,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一套女式的衣物。颜色是柔和的米白色,款式简单,质地看起来舒适。旁边还有一双同样色系的平底软鞋。
不是囚服,也不是任何带有标识的衣物。是……普通的,可以走在“外面”的衣服。
安凉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她僵硬地、缓慢地从床上挪下来,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步步挪到门边。每一步都感觉踩在虚空里,不真实。
她拿起那套衣服,布料柔软亲肤,带着洗涤剂干净的、无机的清香,没有任何“外面”的特殊气味。这反而让她更加不安。这像是精心准备的“戏服”。
她看向林七夜,眼神里充满了询问和最后的警惕。
林七夜读懂了她眼中的意思,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扯出一个极淡的、没有温度的弧度。
“换上。”他重复,然后补充了一句,“或者,我帮你。”
这句话彻底打消了安凉任何拖延或抗拒的念头。她抓起衣物,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狭小的卫生间,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大口喘气。
镜子里的自己,憔悴得如同幽灵。她快速换上了那套米白色的衣物,很合身,像是量身定做。柔软的布料包裹住身体,带来一种久违的、属于“正常”衣物的触感,却让她浑身不自在,仿佛这层柔软的壳,是另一重更隐形的束缚。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林七夜依旧等在原地,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评估了一下,然后微微颔首。“鞋子。”
安凉沉默地穿上那双软鞋。鞋底很软,踩在地上几乎没有声音。
“走吧。”林七夜转身,率先向外走去。
安凉迟疑了一秒,看着那道敞开的、通往走廊的门,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离开这个房间……真的可以吗?外面会有什么?陷阱?更大的囚笼?还是……
没有时间给她犹豫。林七夜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门口。她咬了咬牙,迈出了脚步。
第一步踏出纯白的房间,踩在走廊光洁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地面上时,一股混杂着消毒水、能量回路运转的轻微嗡鸣、以及远处隐约人声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这气息如此陌生,又如此……“真实”。她的脚步踉跄了一下,眩晕感袭来。
走廊很长,光线明亮柔和,两侧是光滑的金属壁板,偶尔有紧闭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门。空无一人。只有她和林七夜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他的步伐稳健,不疾不徐,似乎毫不担心她会逃跑,或者……他笃定她无处可逃。
安凉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视着周围。每一扇紧闭的门都像一个谜,每一个转角都可能隐藏着什么。她试图记住路线,但很快就在几乎完全相同的走廊布局中迷失了方向。这里像是迷宫的核心区域,被刻意清理过,隔绝了所有无关人员。
他们走了很久,久到安凉几乎要怀疑这又是一场精神幻象的漫步。终于,前方出现了一道与其他门不同的、更加厚重的金属闸门。门边有复杂的识别装置。
林七夜停下脚步,将手掌按在识别区。蓝光扫过,闸门发出低沉的嗡鸣,向两侧缓缓滑开。
更加明亮、甚至有些刺眼的光线,夹杂着更清晰、更嘈杂的“外界”声响——远处机械运转的轰鸣,隐约的广播通知,还有更远的地方,似乎有整齐的口号声传来——瞬间涌了进来。
安凉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闸门外,是一条宽阔的、通往上方的大型通道。通道两侧有坚固的扶手,头顶是高高的穹顶,镶嵌着提供主要照明的光带。空气里的味道更加复杂,机油、汗水、金属、还有……阳光?
她抬起头,看向通道尽头。那里,有光倾泻下来,不是房间里的模拟光,而是真正的、带着温度和微微晃动的、属于外界的自然天光!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脚步钉在原地。
林七夜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跟上。”
他率先走向那片光亮。
安凉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冲上头顶。她几乎是凭着本能,一步一步,跟了上去。每靠近那片天光一步,周围真实的声响和气味就更清晰一分,她身体里某种被长久压抑的东西,就苏醒一分。
终于,她走到了通道尽头,踏出了最后一步。
眼前豁然开朗。
她站在一个巨大的、半开放式的金属平台上。平台连接着守夜人总部主建筑的一个侧面,向外延伸。头顶是真实的、灰蓝色的天空,虽然不是晴空万里,甚至有厚厚的云层,但那广袤无垠的感觉,那流动的空气,那云层缝隙间偶尔漏下的、真正的阳光……这一切,都让她瞬间失去了所有语言。
风,真实的、带着初冬寒意的风,吹拂过她的脸颊,撩起她额前的碎发。风里有尘土的味道,有远处训练场传来的汗水和皮革混合的气息,还有一种……属于广阔空间的、微凉的清新。
她贪婪地、几乎是颤抖地呼吸着。
目光不由自主地向远处望去。平台下方,是错落有致的总部建筑群,灰黑色的金属与特种混凝土结构,透着冷硬肃杀的气息。更远处,是蜿蜒的训练跑道,像灰色的带子;是模拟实战的障碍场地,散布着各种器械;甚至能看到极远的地方,城市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真实。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盒子里的标本,不是幻象里的星空。
她站在这里,站在“外面”。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不是因为感动,而是一种巨大冲击下的生理反应,混杂着长期压抑后骤然释放的酸楚,和对这“自由”本身真实性的、近乎恐慌的确认。
林七夜就站在她身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从震撼,到贪婪的呼吸,到泪眼朦胧的茫然。
他等她稍微平复了一些,才缓缓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看清楚了?”
安凉茫然地转过头,看向他。风吹乱了他的额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沉静的眼。此刻,站在真实的天空下,他看起来似乎少了些许囚笼中的绝对压迫感,但那种无处不在的掌控,却仿佛融入了这广阔的背景,变得更深邃,更无从逃避。
“这里,”林七夜抬起手,指向下方那冷硬肃杀的建筑群,指向更远的城市轮廓线,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划定疆域般的笃定,“就是你所能看到的,‘外面’的边界。”
安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心脏一点点沉下去。
她看到了高耸的、闪烁着能量微光的围墙,看到了空中隐约浮现的、半透明的防御力场波纹,看到了在围墙和力场之外,更远处那些模糊的、仿佛被无形屏障隔开的景象。
她所站立的平台,是这庞大囚笼内部,一个位置较高、视野较好的“观景台”。
林七夜带她“出来”,不是为了释放,而是为了更直观地,向她展示囚笼的轮廓。
“风是真的,天空是真的,你看到的,也都是真的。”林七夜收回手,目光重新落在她苍白的脸上,“但你能到达的,只有我脚下,和你此刻所站的这个地方。”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声音压得很低,却比呼啸的风声更清晰地刺入她的耳膜:
“安凉,你的世界,可以很大。”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她震颤的瞳孔,望向她身后那广阔却界限分明的天地。
“也可以很小。”
“小到,”他的视线收回,重新锁住她,那里面是一种完成了某种展示后的、冰冷的平静,“只在我允许的范围之内。”
说完,他直起身,不再看她,转身,沿着来时的通道,缓步走了回去。
将安凉一个人,留在了这片真实却界限分明的天空下,留在了寒风与泪眼之中。
她望着他消失在通道阴影里的背影,又望向眼前这真实而残酷的广阔天地,第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
囚禁她的,从来不止是那个纯白的房间。
而是林七夜本人,以及他以自己为圆心、以她永远无法逾越的“允许”为半径,所划定的整个世界。
她获得了“外出”的奖赏。
同时也被彻底告知了,这奖赏的边界在哪里。
风,依旧在吹。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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