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棚像个被遗弃的钢铁骨架,在暴雨中沉默地站立。顶棚早已千疮百孔,雨水毫无阻碍地倾泻而下,在坑洼的水泥地上砸出密密麻麻的水花。几辆锈迹斑斑、落满枯叶的废弃自行车歪倒在其中,像史前巨兽的残骸。
江诗韵冲进车棚,雨水立刻将她从头到脚再次浇透。寒冷像无数细针,扎进她早已湿透的衣衫,刺入骨髓。她顾不得这些,拄着拐杖,借着远处园区路灯透过雨幕传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焦急地辨认着停车位上的编号。
数字模糊不清,被风雨侵蚀得难以辨认。她的心沉了下去。只能凭感觉,凭几年前那个下午张淼随口一指时,她残存的方位记忆。
她走到车棚靠里、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这里堆放着一些不知是谁丢弃的破旧家具和建筑垃圾,散发着一股潮湿腐烂的气味。她放下拐杖,不顾地上的积水和泥泞,跪倒在地,伸出那双早已被雨水泡得发白、指甲缝里塞满铁锈和污垢的手,开始徒手摸索那块区域后面的砖块。
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流下,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手指触碰到粗糙、湿滑的砖面,传来一阵阵刺痛——是刚才爬消防梯时被铁锈刮破的伤口。她咬着牙,一块一块地摸索,按压,试图找到那块松动的、可以被撬开的砖。
时间在雨声中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伴随着心脏狂乱的跳动和肺部艰难的喘息。恐惧和急切像两只手,死死扼住她的喉咙。她怕自己记错了地方,怕录像带早已被拿走,怕那些追捕者随时会折返。
就在她的指尖因为寒冷和用力而几乎失去知觉时,一块砖头似乎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她精神一振,用尽全身力气,指甲抠进砖缝,一点点,一点点地将那块沉重的、湿透的砖块从墙里撬了出来。砖块后面,是一个不大的、黑黢黢的洞口。
她颤抖着手,伸进洞里摸索。指尖触到了一个硬硬的、方方正正的、包裹在防水塑料袋里的东西!
那一刻,她几乎要哭出来。是它!真的在这里!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包裹取了出来。是一个黑色的、巴掌大小的移动硬盘,外面紧紧缠绕着几层透明的防水胶带。沉甸甸的,像攥着一块冰冷的、却蕴含着她全部希望的矿石。
她将硬盘紧紧捂在胸口,仿佛它能传递过来一丝温暖。就在这时——
“嗒。”
一声轻微的、几乎被雨声淹没的响动,从车棚入口处传来。
江诗韵浑身一僵,猛地抬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一个高大的、穿着深色雨衣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雨帽压得很低,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而冷硬的下颌轮廓。雨水顺着雨衣下摆不断滴落。
是顾言深的人!他们没走?!还是……又回来了?
绝望如同冰水,瞬间将她从头浇到脚。她下意识地将硬盘死死藏在身后,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剧烈颤抖,另一只手摸索着,想去抓掉落在旁边的拐杖。
那身影动了,朝她走了过来。步伐沉稳,踏在积水的地面上,没有溅起太多水花,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江诗韵退无可退,背后是冰冷的、布满苔藓的墙壁。她握紧了那块刚刚找到的硬盘,指甲几乎要嵌进塑料外壳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身影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雨帽微微抬起,露出一双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不是顾言深那些手下惯有的、带着戾气的眼神。这双眼睛里,此刻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东西——有关切,有凝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雨水的湿冷,却又奇异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清晰地传到她耳边:
“是我。”
是范俊武!
江诗韵愣住了,紧绷的神经像是瞬间被抽空,巨大的落差让她一阵眩晕,身体晃了晃,差点软倒在地。
范俊武一个箭步上前,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她摇晃的身体。他的手掌隔着湿透的衣物,传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温度。
“东西拿到了?”他的目光落在她死死藏在身后的手上。
江诗韵点了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声音。她将那个包裹着防水袋的硬盘递给他,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范俊武接过硬盘,入手冰凉沉重。他迅速将其塞进自己雨衣内侧一个特制的防水口袋里,动作干脆利落。
“这里不能久留,他们可能还会回来。”他低声说,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车棚外的雨幕,“跟我走。”
他没有问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没有问她是怎么从三楼下来的,也没有问她为什么浑身湿透、如此狼狈。所有的疑问,在看到她此刻的模样和手中那个硬盘时,似乎都有了答案。
他扶着她,捡起地上的拐杖,将她的一条手臂架在自己肩上,几乎是半抱着她,快速而沉默地离开了这个危机四伏的自行车棚。
他的身体很稳,带着一种在危难中让人心安的力量。江诗韵靠着他,感受着从他身上传来的、与冰冷雨水截然不同的体温,鼻尖萦绕着他雨衣上淡淡的橡胶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她侧过头,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他雨衣领口下方,靠近脖颈的地方,有一道不太明显的、已经凝固的暗红色血痕。
他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
但她没有问。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他们像两只在暴风雨中偶然相遇、被迫相依的困兽,唯一的念头,就是逃离这片狩猎场,找到一个可以暂时喘息的地方。
范俊武对这片区域似乎很熟悉,他带着她,没有走大路,而是钻进了一条又一条狭窄、黑暗、堆满垃圾的后巷。雨水在这里汇聚成肮脏的溪流,淹没脚踝。他扶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尽量避开可能有摄像头的地方。
江诗韵的体力早已透支,全凭一股意志力在支撑。脚踝的疼痛,肺部的灼烧,腋下伤口的闷痛,以及寒冷带来的麻木,交织在一起,折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她几乎是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了范俊武身上。
不知走了多久,范俊武在一扇极其隐蔽的、漆成与周围墙壁几乎一样颜色的铁门前停下。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样式古老的黄铜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
“咔哒。”
门开了。里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带着一股尘封已久的、阴冷的气息。
“进去。”范俊武低声道,扶着江诗韵,侧身挤了进去,然后迅速反手关上门,落锁。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外面的风雨声被厚重的铁门隔绝,变得遥远而模糊。里面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范俊武摸索着,似乎找到了什么。咔嚓一声,一盏功率极低、光线昏黄如豆的应急灯,在角落亮起,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江诗韵这才看清,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多年的防空洞或者地下储藏室,空间不大,四周是粗糙的水泥墙壁,角落里堆着一些蒙着厚厚灰尘、看不清形状的杂物。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土腥气。
范俊武扶着她,走到墙边一块相对干净、铺着几张旧报纸的水泥台子旁,让她坐下。
“暂时安全了。”他哑声说,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露出疲惫却依旧锐利的眉眼。
江诗韵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寒颤。她看着范俊武,看着他将那个用生命换来的硬盘从雨衣里拿出,小心翼翼地放在干燥的台面上,像放置一件绝世珍宝。
然后,他转过身,看向她。昏黄的灯光下,她苍白的脸,湿漉漉黏在额角的头发,以及那双因为疲惫和恐惧而显得格外大的、却依然带着一丝不肯熄灭的倔强的眼睛,清晰地映入他的瞳孔。
两人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在这地下深处的避难所里,隔着昏黄的灯光和沉重的喘息,无声地对视着。
湿透的筹码已经到手,而更凶险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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