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出租屋,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像一个悬浮于城市底部的孤独茧房。范俊武一夜未眠,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如同他此刻纷乱芜杂的心绪。那盘录音带和承诺书复印件就放在手边,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无法安坐。
复仇的渴望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叫嚣着要将这些证据立刻公之于众,让顾宏远身败名裂,让顾家为当年的罪行付出代价。他甚至能想象出报纸头条的耸动标题,想象出顾家那座商业帝国如何在这惊雷下摇摇欲坠。
但理智,那根被残酷现实无数次锻打过的神经,却死死地拉住了他。将这些证据交给警方?顾家在南城经营多年,盘根错节,谁能保证不会石沉大海?匿名发布到网上?在顾家强大的公关和法律团队面前,恐怕很快就会被定性为“伪造”、“诽谤”,甚至反向追查到他身上。更重要的是,一旦打草惊蛇,顾家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反扑,首当其冲的,可能就是年迈的父亲,以及……那个刚刚在艺术圈掀起波澜、处境本就微妙的她。
他不能冒险。他输不起。
他需要更稳妥的方式,需要一个能将这些证据的价值最大化、并能确保自身和在乎之人安全的途径。他想到了那位律师师兄,或许可以通过特定的渠道,与某些有分量、且与顾家存在竞争或旧怨的势力进行接触?或者,等待一个顾家自身出现重大危机、无暇他顾的时机?
每一个念头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他感觉自己像站在一座孤悬的钢丝上,脚下是万丈深渊,手中握着能引爆一切的遥控器,却找不到一个安全的引爆点。
天光渐亮,微弱的光线透过肮脏的窗帘缝隙,照在他疲惫而坚毅的侧脸上。他最终做出了决定——暂时按兵不动,继续蛰伏。他需要更深入地了解顾家内部的动态,需要寻找可能的盟友,也需要……让自己变得更强,强到足以承受任何可能到来的风暴。
他将证据重新藏好,动作缓慢而郑重,像是在安放一颗定时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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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江诗韵与那位独立制片人陈先生的会面,安排在一家僻静的茶馆。陈先生四十岁上下,穿着朴素,眼神锐利而坦诚,没有艺术圈常见的浮夸之气。他带来的团队也很精简,一个摄影师,一个录音师,都沉默而专业。
“我们的纪录片,不想做成歌功颂德的宣传片,也不想猎奇般地展示苦难。”陈先生开门见山,递给江诗韵一份简单的策划案,“我们想记录的,是在当下这个时代,年轻人坚持某种‘非主流’价值时,所面临的真实困境、内心的挣扎,以及……那份支撑他们走下去的东西。可能是热爱,是叛逆,或者只是单纯的‘不想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江诗韵翻看着策划案,里面的理念与她内心的追求不谋而合。
“我看过你所有的公开资料,包括最近那场……风波。”陈先生语气平和,“我认为,你的经历非常契合我们想表达的主题。从依附到独立,从被定义到自我定义,这个过程本身就充满戏剧性和思考价值。”
“你们会如何呈现?会要求我按照某种剧本表演吗?”江诗韵抬起头,直视着陈先生的眼睛,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不会。”陈先生回答得斩钉截铁,“我们要的是真实。我们会跟拍你的日常生活、排练、创作,记录你与外界(包括那些负面评价)的互动。当然,我们会保护你的隐私,最终的剪辑也会尊重事实。但前提是,你需要对我们,也对镜头,保持绝对的坦诚。”
绝对的坦诚。这意味着要将自己最脆弱、最挣扎、甚至可能“不够美好”的一面,暴露在镜头之下。这需要巨大的勇气。
江诗韵沉默了片刻。她看着窗外茶馆庭院里枯山水营造出的静谧,又想起“锈蚀工厂”里那种粗糙的生机。她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更多人看到她所追求的“真实”的机会,哪怕这种“看见”可能伴随着更多的误解与争议。
“我需要考虑一下。”她没有立刻答应,“而且,我的舞蹈,我的创作,必须保持完全的自主,不能受到拍摄的任何影响。”
“当然。”陈先生表示理解,“我们记录,不干涉。”
离开茶馆,江诗韵没有直接回学校,而是去了“锈蚀工厂”。她站在空旷的车间中央,看着四周冰冷的钢铁骨架和斑驳的墙壁,仿佛能从中汲取力量。纪录片的邀请像一面镜子,不仅映照出她可能拥有的更大舞台,也映照出她内心尚存的犹豫与恐惧。
接受,意味着更彻底的曝光,更无遮拦的审视。
拒绝,或许能保住一时的安宁,却也关闭了一扇可能通往更广阔天地的窗。
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钢柱,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静。她知道,无论选择哪条路,她都必须守住那个内核——对真实表达的坚持,对灵魂自由的扞卫。
范俊武在黑暗中权衡着复仇的砝码,每一步都关乎生死;江诗韵在镜界前审视着前路的选择,每一次决定都指向不同的未来。他们都站在各自人生的十字路口,背负着不同的重担,怀揣着相似的执着,在命运的洪流中,艰难而坚定地,寻找着那条独属于自己的、通往光明的荆棘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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