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锦欣心中猛地一动。
她万万没想到，那位慕侧妃竟敢如此“作”。
在她看来，这简直是恃宠而骄，不识大体。
新人入宫，哪个不是想方设法邀宠献媚？
唯有她，竟将太子拒之门外。
她自然懂得欲擒故纵的道理，但也需讲究时机与分寸。
女子的小性子，用得好了是闺中情趣，能令男人愈发着迷；可用得不好，便是自掘坟墓，徒惹厌弃。
她正暗自思忖，却听瑄儿继续道：
“今日我去书房见父王时，瞧他面色沉郁，心情极糟。听闻前朝事务繁杂，已斥责发落了好几位臣子……”
此事杜锦欣亦有耳闻。
“瑄儿瞧着，父王当真可怜。前朝诸事扰心，后院亦不得安宁……师傅曾说，父王此刻最需要的，是一位善解人意的‘解语花’。”
“解语花”三字，如同一点星火，骤然落入杜锦欣干涸的心田，让她眼中瞬间迸发出希冀的光彩。
听小皇孙这般分析，眼下岂不正是她梦寐以求的良机？
然而这光亮转瞬便黯淡下去。
她想起今夜同时入宫的那两位，柳氏乃皇后钦点，南氏代表着南岭，她们虽都不是太子属意的，但是即然有了今夜这洞房花烛的机会，自然会千方百计地柔顺承欢，竭力抚慰……
想到此，她又不由心唏嘘：
同样都是新人，她们有隆重的册封礼，有合卺之仪，有万众瞩目。
而自己呢？
被遗忘在这荒僻清冷的漪澜殿，进封那夜，她独对红烛，空等到天明，只有雨后闷湿的空气相伴至今。
不甘、怨恨与灼热的野心在她胸中翻搅，几乎要将她吞噬。
小瑄儿手中的九连环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他头也未抬，却仿佛早已洞悉她所有挣扎，用那纯真无邪的嗓音，缓缓投下最终的重饵：
“以瑄儿对父王性情的了解，他最厌被人胁迫、受人摆布。心中积郁愤懑，正需宣泄——故而今夜，他绝不会踏足那两位新娘娘的寝殿。”
“只是，宫门已下锁，他亦无处可去。小师叔正在气头上，闭门不见……若瑄儿所料不差，”
他抬起小脸，目光清澈地看向杜锦欣，“父王今夜，定会独宿于他的瑾瑄殿。”
话音落下的瞬间，只听“啪”的一声轻响，九连环的最后一环应声而解，落在柔软的绒毯上，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声响。
小瑄儿将那解开的九连环轻轻放下，随即坐直了小小的身子。
他抬起眼，目光幽幽地望向杜锦欣，那眼神澄澈依旧，却仿佛深不见底的寒潭，透出一种与三岁稚龄全然不符的冷静与深邃。
竟与他父王沉思时的神态隐隐重叠。
“杜娘娘，今日这天赐良机，你可千万……要抓住了。”
他缓缓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杜锦欣被他那超越年龄的眼神看得心头一悸，一股寒意顺着脊背攀爬，让她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小瑄儿却忽地绽开一个纯真无邪的笑容，仿佛方才那幽深的目光只是她的错觉。
他用软糯的奶音继续蛊惑，字字句句敲打在杜锦欣最脆弱的心防上：
“杜娘娘，您还在犹豫什么呢？
“您入宫时日也不短了，至今既未赢得父王半分怜惜，甚至连夫妻之实都未曾有过。”
“若再不抓住这次机会，待父王日后登基，三宫六院，美人云集，只怕父王早已记不起漪澜殿里还有您这么一位了……”
杜锦欣心中剧震，她知道瑄儿说的字字诛心，皆是事实。
这确乎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一想到自己从前数次苦心创造的机会皆以惨败收场，甚至招致太子更深的厌弃，那点刚刚燃起的勇气又被冰冷的恐惧压了下去。
若此番再失败，不仅会彻底惹怒太子，更将同时得罪柳、南两位新妃，届时她在这深宫之中，只怕再无立足之地。
小瑄儿仿佛能看穿她所有顾虑，歪着小脑袋，用一副“你真不开窍”的语气奶声奶气地“指点”道：
“杜娘娘……不是瑄儿说你，您与小师叔生得那般相像，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优势，您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用一用呢？”
杜锦欣心中泛起一阵苦涩的悲哀。
哪里是她不想用？
而是根本寻不到机会用！
小瑄儿瞧着她神色变幻，笑得像只计谋得逞的小狐狸，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
“父王的瑾瑄殿后头，引有一处极大的温泉汤池，终年水汽氤氲，云雾缭绕……”
此言一出，杜锦欣眼中瞬间迸发出晶亮的光芒，一个模糊却大胆的念头骤然成形！
小瑄儿趁热打铁，凑到她耳边，用极轻极软的气音，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长串话。
杜锦欣听得极为专注，眼中光芒愈盛，不住地点头。
待瑄儿说完，他忽然收敛了所有狡黠的神情，换上一副无限忧伤委屈的模样，扯着杜锦欣的衣袖软软地道：
“杜娘娘，瑄儿今儿可是帮了您天大的忙了……明日，瑄儿若是遇着了什么难处，您可不能袖手旁观。从今儿起，咱们……可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队友了，对不对？”
杜锦欣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心下恍然。
她就说嘛，这小皇孙怎会无缘无故对自己这般殷勤，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盘算着日后要借她之手达成某种目的。
这般一想，她紧绷的心弦反而松弛了几分。
若只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倒让她觉得今夜这桩冒险更踏实了些。
她深知小瑄儿在太子心中的分量，若有他在其中穿针引线，今夜之事成功的把握便大了许多。
至于往后……杜锦欣眼底掠过一丝精明的算计。
且看这小子所求何事，只要不触及她的根本利益，顺水推舟卖个人情也未尝不可。
但若他想危及她的地位……哼，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难道还不好糊弄拿捏么？
心中瞬息间已百转千回，连最坏的退路都思忖了一遍。
她面上迅速堆起温柔似水的笑意，俯身柔声道：
“若今夜真能如愿，杜娘娘必定重重谢你，往后你有什么难处，尽管来寻我。”
小瑄儿瞧着杜锦欣那言不由衷的承诺，心底冷冷一哼，面上却绽开毫无阴霾的热络笑容，急切地牵起她的手，奶声奶气地催促道：
“那杜娘娘，我们得快些了！定要在父王回殿之前藏好，给他一个天大的惊喜才好！”
杜锦欣看着眼前这人小鬼大的孩子，心中虽仍有疑虑，但一想到事成之后的荣宠风光，那点不安立刻被灼热的渴望压了下去。
她按捺住几乎要跳出胸膛的急切与激动，任由小瑄儿牵着，悄无声息地快步融入了沉沉的夜色，朝着太子的瑾瑄殿疾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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