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也不知萧景珩是如何同王校尉交代的，只知李良娣的消失丝毫没人过问。
他们继续踏上流放之旅。
越往北走，越是荒凉，土地也越是贫瘠。
队伍是在一个铅灰色的下午抵达一处山谷，因为山路崎岖，他们不得不放弃车斗。
也幸亏离北疆已经不远，老太太坚持坚持便能赶到。
铅灰色的云压得极低，林子里的光线暗得早，刚进谷口没半炷香，四周的树木就只剩模糊的黑影，枝桠交错着伸向天空，像干枯的鬼爪。
沈知微走在队伍中间，鼻尖萦绕着腐叶混着潮湿泥土的腥气，偶尔还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兽臊味，让她忍不住皱紧眉头。
她悄悄抬眼，瞥见萧景珩走在斜前方，脊背挺得笔直，他右手始终贴在身侧。
“王校尉，这林子也太静了。”吴校尉骑马走在侧边，声音压得低低的，手里的长矛尖不自觉地戳着地面，“连只鸟雀都没有，别是藏着什么猛兽吧？”
王校尉勒住马，眉头拧成疙瘩，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明明只是初春，林子里却闷得人发慌。
他往林子深处望了望，黑黢黢的树影里像是藏着无数双眼睛，看得人心里发毛：“没办法，原定的官道被山洪冲了，这是唯一能赶在约定期到流放地的路，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别出岔子！”
话音刚落，队伍末尾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叫，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响。
“怎么了？！”王校尉猛地回头，拔刀的动作快得带出风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队伍最后头的两个士兵倒在腐叶里，脸色发青，嘴唇发紫，手里还攥着半截啃了一半的野果——方才他们见路边长着几株红果，看着饱满就摘来吃了，没成想片刻就倒了下去。
“是毒果！”萧景珩突然开口，声音清亮，“这林子潮湿，野果大多带毒，别碰路边任何东西。”
王校尉脸色骤变，慌忙喊：“都把手里的东西扔了谁也不准摘林子里的果子、碰藤蔓。”可话没说完，林子里突然刮起一阵怪风，卷起地上的腐叶和碎石，直往人脸上扑。
更吓人的是，风里夹着“沙沙”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藤蔓后面快速移动。
沈知微下意识抓住萧景珩的袖口，却见他眼神一凛，突然将她往身后一拉，同时把那半截铁尺横在身前：“别动，看脚下。”
她低头一看，只见脚边的腐叶下，竟缠上来几根细如发丝的黑藤，藤蔓顶端还带着细小的倒刺，正往她的裤腿上缠——方才那两个倒地的士兵裤脚，赫然也缠着同样的黑藤，藤尖还沾着淡淡的血迹。
“是食人藤！”有老兵失声大喊，挥刀砍向缠上自己脚踝的藤蔓，“这鬼林子竟长这东西，砍断了还会往人身上缠。”
一时间，林子里刀光闪动，士兵们一边砍藤蔓，一边提防着暗处的动静。
吴校尉的马突然惊跳起来，前蹄腾空，差点把他甩下去——马腿上缠了好几根黑藤，倒刺已经扎进了皮肉里，渗出的血珠顺着藤蔓往下滴。
萧景珩拉着沈知微往一棵粗树后躲，匕首飞快地斩断缠过来的藤蔓，低声道：“这藤蔓怕火，找枯枝点火。”
王校尉如梦初醒，慌忙喊：“快，捡干树枝点火，用火把拦着藤蔓。”
士兵们手忙脚乱地捡枯枝，火折子打了好几次才点着。
火焰“噼啪”燃起，橘红色的光终于驱散了些许黑暗，那些缠上来的黑藤果然不敢靠近，缩着往阴影里退。
火光照亮的范围里，黑藤缩在阴影里不敢露头，可队伍的困境半点没减——两个士兵中毒倒地，气息奄奄，剩下的人手里攥着烧得半焦的火把，肚子饿得咕咕叫，早上带的干粮早就在赶路时吃完了。
“校尉，再没吃的，兄弟们撑不住了。”一个年轻士兵捂着肚子，声音发虚，眼神不自觉地瞟向火堆旁的枯枝，像是想把那点火星子当成食物。
王校尉皱着眉，刚要开口，旁边的老兵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压低声音指向不远处的草丛：“校尉，你看那！”
众人顺着老兵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火光边缘的草叶正簌簌晃动，一条胳膊粗的青蛇从腐叶下钻了出来，鳞片泛着冷光，吐着分叉的信子，正朝着火堆旁散落的野果残渣游去——想来是被火温吸引，又闻着了果味。
“有蛇！”吴校尉吓得往后缩了缩，手里的长矛差点戳到自己的脚。
萧景珩眼神一凝，悄悄松开沈知微的手，从腰间摸出那截磨得锋利的铁尺，脚步放轻，慢慢朝着青蛇挪过去。
沈知微站在树后，看清那蛇的模样时，脸色“唰”地白了——她打小就怕蛇，哪怕是画里的蛇，都能让她夜里做噩梦，更别说这活生生、吐着信子的青蛇，只看一眼，她就忍不住攥紧衣袖，指甲掐进了掌心。
青蛇似乎察觉到了动静，猛地抬起头，一双绿豆大的眼睛盯着萧景珩，身体微微弓起，摆出攻击的姿态。
萧景珩没敢大意，趁着蛇还没扑过来，突然往前一步，匕首快准狠地扎在蛇头七寸处，只听“啪”的一声，青蛇的身体瞬间瘫软下去，尾巴抽搐了两下，就没了动静。
“成了！”张大牛兴奋地喊了一声，连忙跑过去，用长矛挑着蛇身，“这蛇看着肥，烤了能填饱肚子！”
士兵们眼睛瞬间亮了，围着那青蛇，忘了方才的恐惧。
可沈知微却往后退了退，胃里一阵翻腾——那青蛇的鳞片还泛着光，身体软塌塌地挂在长矛上，怎么看怎么吓人，更别说要把它当成食物。
张大牛手脚麻利地找了根细藤，把蛇串起来，架在火堆上烤。火焰舔舐着蛇身，很快就传来一阵焦香，油脂滴在火里，“滋滋”作响，勾得众人肚子叫得更凶了。
“好了，能吃了！”他动作利索的把烤得金黄的蛇肉取下来，用刀割成几段，分给身边的士兵。
萧景珩向来对打来的猎物大方得很，所以几乎人人有份。
士兵们接过蛇肉，顾不得烫，张嘴就咬，吃得狼吞虎咽。
萧景珩拿到肉，没犹豫直接递给沈知微一块：“你也吃点，不然明天走不动路。”
沈知微看着递到面前的蛇肉，焦黑的外皮下面，是粉白的肉，可她一想到这是蛇的肉，就觉得喉咙发紧，胃里的翻腾更厉害了，连忙摆手：“我、我不饿……你们吃吧。”
“不吃怎么行？”萧景珩皱了皱眉，“不吃点肉食，身子怎么能扛得住。”
章云锦也附和道：“是啊，知微吃些吧，什么都没身体重要。”
沈知微咬着唇，看向萧景珩。
萧景珩手里拿着蛇肉，声音放柔了些：“我知道你怕，可这一路还长，不吃东西撑不住。你试试，闭着眼咬一口，味道和烤肉没两样。”
看了看周围的人，个个吃得狼吞虎咽，连受伤的士兵都忍着痛，小口啃着蛇肉。是啊，不吃东西，明天怎么赶路？难道要像那两个中毒的士兵一样，倒在这林子里？
沈知微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伸出手，接过萧景珩手里的那块蛇肉。
指尖触到温热的蛇肉时，她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可想到前路的艰难，她又咬了咬牙，闭着眼，把蛇肉凑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焦香的味道在嘴里散开，肉质细嫩，果然和烤肉没什么两样。她慢慢咀嚼着，虽然心里还是发怵，可饥饿感压过了恐惧，一口接着一口，竟把那块蛇肉吃完了。
萧景珩看着她吃完，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把自己手里的蛇肉也递了过去：“再吃点，不够。”
沈知微摇摇头，却也没再拒绝，只是小声说：“不、我不要了。”
看来，有时候生理畏惧是难以克服的，还是别勉强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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