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城,南城的一座充满生活气息的大杂院内。
各家各户的窗户里,透出些许昏黄的灯光,空气中还残留着煤炉与晚饭混合的味道。
孙老头的院子,就在这片宁静的最深处。
院门虚掩着,屋里传出几声压抑的笑谈。
明面上,今儿个乃是附近“崇文”初中的退休教书先生孙乘风的六十大寿,几个平日里走得近的晚辈、朋友过来给他庆生。
“哎哟,孙爷爷!您家的寿面真香!”
院里围着好几个满脸渴望的小孩,扒着门框,使劲嗅着屋里飘出的肉香。
屋里走出一位驼着背、面白无须的老者,正是此前接了赵力悬赏的千门正将,孙老头。
此刻,他脸上挂着一副笑呵呵的表情,看起来慈眉善目,和蔼无比。
慈爱的摸了摸带头的一个小孩的后脑勺,从兜里掏出一把水果糖给几个小家伙分了。
“去吧,跟你爹妈说,孙爷爷今儿个有客,就不留他们吃饭了。”
几个小家伙欢天喜地地跑了。
孙老头这才回身关上院门,脸上的笑容未变,眼神却瞬间变得深邃起来。
屋里的方桌上,已经坐了三个人。
一个是个子不高的中年男人,肩背因为常年挑担而显得有些畸形,正是走街串串巷、用拨浪鼓换鸡毛、牙膏皮的货郎——赵秃子。
此刻正满脸殷勤地给桌上众人倒酒、布菜,那副点头哈腰的模样,与他在胡同里被大妈们围着时的神态如出一辙。
另一个,是位穿着体面、身形微胖的半百男子,乃是附近某知名酒楼的二掌柜——王二麻子。
他倒是不空着手来,特意提了一个三层描漆食盒过来,此刻桌上的几道硬菜,什么酱肘子、熏鱼、烧鸡,都出自他家酒楼的大师傅之手。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桌边唯一的一位女性——潘金花。
一身格外素净的淡蓝色的确良布褂子,底下是条黑裤子,头发也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
可即便如此,那窈窕有致的身段,和眉眼间不经意流露出的万种风情,依旧让她像黑夜里的明珠。
此人身上有一种奇特的矛盾感,既有几分嫁作人妇、从良后的淳朴,可骨子里那股子妖娆与媚意,却又如同陈年的酒香,丝丝缕缕地往外渗。
让桌上的几个男人忍不住频频偷瞄。
这潘金花乃是千门下八将里头的“奉将”,专做以美色示人、勾人入局的勾当。
解放后因为上头查的紧,半隐退后跟了一个前朝遗留的“黑皮子”,那男人审时度势得早,如今混了个不大不小的副科长位置。
她也顺理成章地成了“科长夫人”,跟他们已经很少来往了。
也不知今儿个,吹得哪门子风,被孙老头给请过来了。
“金花妹子,来,尝尝这个,刚出锅的。”
王掌柜一边说着,一边借着夹菜的功夫,手背有意无意地就想往潘金花的手上蹭。
潘金花嘴角一勾,笑得轻佻,手上却像是提前预判一般,端起茶杯一让,不动声色地便躲开了那只咸猪手,只留给王掌柜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这几人,看似是来贺寿的晚辈朋友,实则都是“千门”中人,今夜齐聚于此,都是应了孙老头的邀,给他易中海做个局。
孙老头坐回主位,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酒,浑浊的老眼扫过众人。
“都到齐了。
秃子,你先说吧。”
赵秃子,也就是千门中的“风将”,负责情报搜集。他连忙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道:
“孙老还有各位请了,这几天我都在那院子附近转悠。
那个叫易中海的,确实是个滑不留手的。
这人生活极有规律,每天除了去轧钢厂上班,就是待在院子里,既不打牌,也不去那些‘半掩门’(指暗娼)的地方瞎晃悠。
跟个乌龟似的,整天缩在壳里,不好下手。”
“家里也没什么破绽,他是个绝户,没儿子。
平日里最上心的,除了他那个病恹恹的老伴儿,就只有后院一个瘫在床上的老太婆,还有一个就是他好兄弟临死托孤的徒弟,贾东旭。”
孙老头,也就是这次做局的“正将”,听着这些,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似乎与他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差不多少。
“嗯。”
他呷了口酒,沙哑地开口:
“这年头的人,活动范围本就有限,隔壁邻居晚上在被窝里放个屁,这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的活动轨迹单调,反倒是正常的。
要是像咱们这样,三教五流无所不交,哪哪都是朋友,我做这个局的时候,反而要更谨慎三分。”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老辣:
“这四九城里,潜伏着的敌特、残党可不少。
谁知道哪个不起眼的街溜子,背后是不是就站着什么大人物。
别回头局没做成,反倒惹了一身骚。
老几位,平时招子可得亮着点儿,别招惹什么不该招惹的人,回头连累同门。”
众人闻言,皆是心头一凛。
孙老头将酒杯放下,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
“做局,无非是从四处下手:权力、金钱、个人、家庭。”
“他一个工人,虽然是八级工,受人尊敬,但‘权力’二字跟他不沾边。
让他放弃七十多块钱一个月的工资,从头去从基层干起,他一个快退休的老头子,没那么傻。
所以,第一条路,堵死了。”
实际上,他们并不知道易中海对“管事大爷”这个虚职的执念。
只能说,易中海平日里那副道貌岸然、与世无争的伪君子形象,装得太像,连这群在江湖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老手,都打了眼。
王二麻子咂了咂嘴,看着桌上的酱肘子,眼底闪过一丝贪婪:
“那钱呢?
他一个六级工,一个月七十多块钱,上无老下无小,存下的钱,搞不好比咱们在座的各位加起来都多。
要是设个赌局……”
“行不通。”
孙老头直接否定:
“秃子说了,他不好赌。
一个对自己够狠,能几十年如一日过着苦行僧生活的人,你想用钱把他引下水,比登天还难。
第二条路,也堵死了。”
桌上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那就只剩下‘个人’和‘家庭’这两方面了。”
孙老头慢悠悠地说道,目光转向了赵秃子:
“我记得你说,他是个绝户。
知不知道,是他自己的原因,还是他老伴儿的原因?”
正抱着个猪蹄啃得满嘴流油的赵秃子,闻言赶忙放下猪蹄,在身上擦了擦手,道:
“这个我打听过!
听帽儿胡同的大妈传闲话,应该是他家里头那个有妇科病,年轻时就落下的毛病,常年气血虚,偶尔还偷偷去巷子里的老中医那抓药呢。”
“在哪儿抓的药?谁开的方子?”
孙老头立刻追问。
“呃……这个就不清楚了。”
“不清楚,就去给我打听清楚了再回来!”
孙老头语气一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笑呵呵的模样,只是说出的话,却让在场几人后背发凉。
“你们说,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我是说,这个易中海,年轻的时候,可能也是个玩得花的。
之前我去那院子附近踩点,远远跟他照过一面,总觉得……
早些年在八大胡同里,似乎碰到过这张脸。”
千门正将,玩的就是一个心思缜密,草蛇灰线。
要不是年份隔得太久,他记忆有些模糊,这活儿,他自己带两个人就能搞定。
听到“八大胡同”四个字,赵秃子和王掌柜瞬间恍然大悟,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了一旁始终浅笑不语的潘金花。
他们这才明白,孙老头今晚为何要特意将潘金花这个“下八将”里的“奉将”(专做美人计)给请来。
原来,是要做一出“仙人跳”!
这法子虽然老套,但用来对付一个求子不得、内心深处藏着愧疚与欲望的“绝户头”,那简直就是绝杀!
孙老头看向潘金花,问道:
“金花,你那边,有问题吗?”
千门八将,可不是指八个人,而是指八个分工明确的流派。
很多时候,一个大局,需要两三个、甚至十多个以上的人通力合作才行。
潘金花虽然现在贵为“科长夫人”,自己不亲自下场了。
但她那些当年一起在风月场里打滚的老姐妹,可有不少过不惯如今这清汤寡水的苦日子,偶尔出来“兼个职”,再正常不过。
虽然她只是从中抽个份子,但谁也不会嫌钱少不是?
于是端起酒杯,朝着孙老头遥遥一敬,红唇轻启,媚眼如丝。
“孙老,您放心。
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主角既然已经就位,孙老头这个“导演”自然不再犹豫。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枯瘦的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着,眼中精光闪烁,开始分派起了任务。
“好!那咱们就来合计合计,这出戏,该怎么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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