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缝隙开启的瞬间，整个“镇狱”都停顿了。
不是物理层面的静止，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法则层面的凝滞。流淌在“镇狱”每一个角落的混乱能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瞬间变得迟缓、滞涩。
空气里，多了一种味道。
那不是“镇狱”原有的腐朽与绝望，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纯粹的气息。像是被尘封了亿万年的羊皮纸，混合着早已干涸的、属于神只的血液。这股气息，从那道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出，所过之处，连墙壁上的污秽，都仿佛被净化，露出了其下最原始的材质。
陈九握着“归墟之钥”，静静地感受着这一切。
他能感觉到，那扇门后，是一个与“镇狱”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更加古老、更加危险、也更加……真实的世界。
他正准备迈出脚步。
囚室的门，却先他一步，消失了。
不是被打开，不是被摧毁。它就像一个被橡皮擦掉的错误图案，凭空地、彻底地，从空间中消失了。门框之外，不再是熟悉的走廊，而是一片纯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
然后，一个人，从那片黑暗中，缓缓地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最简单的灰色布衣，样貌普通，属于那种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类型。但他站在那里，整个囚室的光线，都仿佛被他吸走了，他成了唯一的、绝对的光源，也是唯一的、绝对的黑暗。
他不像一个人站在那里，更像是一个“概念”被强行塞进了这间囚室，让空间本身都感到了不适。
陈九的呼吸，第一次，出现了些许细微的紊乱。
他认得来人。
或者说，他认得来人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眼睛。里面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一片缓缓流转的、仿佛蕴含着整个宇宙生灭的星云。当你看着那双眼睛，你看到的不是一个人的视线，而是无数世界的诞生与毁灭，是时间的起点与终点。
天眼。
龙图局的创始人，一个活着的传说，一个超越了“存在”本身的存在。
他来了。
没有预兆，没有声音。他只是想出现，于是，他便出现了。
天眼的目光，落在了陈九的身上。那目光没有重量，没有温度，却让陈九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在了显微镜下，从灵魂到肉体，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然后，他的目光，移向了陈九手中的“归墟之钥”。
那片星云般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情绪的波动。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惊讶，而是一种……混杂着疲惫、惋惜与决意的复杂情绪。
“你打开了它。”
天眼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平淡，没有起伏，却像是一道法则，直接在陈九的灵魂深处响起。
“你知不知道，你打开的是什么？”
陈九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握着“归墟之钥”的手，又紧了紧。
天眼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自顾自地说道：“那不是宝藏，不是机遇。那是‘龙图局’自成立以来，我们捕获的所有‘不可名状’之物的集合体。是宇宙的伤疤，是现实的裂隙，是所有疯癫与混乱的源头。”
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无法掩饰的沉重。
“我们称那里为‘归墟’。因为所有不该存在于世的东西，最终的归宿，都应该是那里。我们用三把钥匙，分别代表‘死亡’、‘规则’与‘生命’，将那扇门锁上，再用整个‘镇狱’作为它的第一道防线。”
他顿了顿，那双星云般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陈九。
“现在，你打开了它。哪怕只是一道缝隙，里面的‘东西’，也已经闻到了自由的味道。一旦它们冲出来，这个世界，会瞬间被它们拉入同样的疯狂与混乱。一切都将归于虚无。”
这是警告，也是审判。
天眼的存在本身，就代表着这个世界最顶层的秩序。他现在告诉陈九，你正在毁灭这个秩序。
囚室里的空气，压抑得像一块即将崩塌的巨石。
陈九却在这时，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划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压抑。
“我知道。”
他看着天眼，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知道里面是什么。我也知道，一旦它们出来，会发生什么。”
天眼眼中的星云，流转速度加快了几分。他似乎没想到，陈九会是这个反应。
陈九举起手中的“归墟之钥”，那把由三种本源构成的钥匙，在他的手中，散发着妖异的光芒。
“但我的目标，不是它们。”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把穿透了层层迷雾的锥子。
“我的目标，是藏在里面的……一只小老鼠。”
天眼愣住了。
“一只……老鼠？”
“对。”陈九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一只以为自己躲在最安全的地方，就能主宰一切的，胆小的老鼠。”
他说的，是“影”。
那个藏在“零”的身体里，自以为掌控了一切的幕后黑手。
天眼沉默了。他看着陈九，那双仿佛能洞悉万物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名为“困惑”的情绪。他无法理解，陈九为什么要冒着毁灭世界的风险，去抓一只“老鼠”。
陈九没有解释。
他只是将“归墟之钥”，向前递了递，做出了一个让天眼都为之错愕的举动。
他发出了邀请。
“你要一起吗？”
不是请求，不是商量。
而是一种平等的、理所当然的邀请。仿佛他不是在邀请一个传说中的神只，而是在邀请一个志同道合的伙伴。
“我知道，你也想看看，这盘棋的终点，到底是什么样子。你守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等一个‘变数’吗？”
天眼彻底沉默了。
他看着陈九，这个在他眼中原本只是无数棋子中稍微特殊一点的年轻人。他看着陈九手中那把代表着终极权限的“归墟之钥”。他又看了看那道开启的、散发着无尽危险的缝隙。
他的眼中，那片星云剧烈地翻涌起来。
有挣扎。有对打破现有秩序的恐惧。
有决意。有对那个隐藏在幕后的“老鼠”的滔天杀意。
更有……一种对陈九这个“变数”的、前所未有的认可。
他守了太久太久。久到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也曾是一个敢于挑战一切的“人”。
良久。
良久。
天眼缓缓地，侧过了身。
他让开了通往那道缝隙的道路。
这个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它代表着，他将这个世界的未来，暂时地，交到了陈九的手中。
陈九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握着“归墟之钥”，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向了那道连接着现实与虚无的、漆黑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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