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巨大的、如同水银般流动的镜子，最终，还是沉默了。
镜中的帝后，那股足以撕裂灵魂的吸力，都随着林瑶脖子上那片黯淡的龙鳞印记，一同，归于虚无。
陈九，像一滩烂泥，瘫倒在地。他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那不是因为寒冷，也不是因为恐惧。那是一种……被超出了自己理解范围的力量，彻底碾压后，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的战栗。
他看着身旁的林瑶。
她依旧站着，但她的身体，却像一根被狂风吹拂的、随时都会熄灭的蜡烛，摇摇欲坠。她脖子上的那片龙鳞印记，黯淡得像一块即将风化的、普通的角质。她的脸色，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苍白，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刚才那场光芒的爆发中，被抽干了。
她救了他。
用她自己的“存在”，作为代价。
陈九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地揪住了。他想要说些什么，想要做些什么，但他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在这场神明级别的博弈中，他，连一个合格的观众都算不上。他只是一粒……被卷入风暴的，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那面巨大的、沉默的镜子。
它不再流动，不再变幻。它像一块被彻底冻结的、巨大的黑色琥珀，将所有的秘密，所有的真相，都封存在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就在陈九以为，这趟旅程，将以这种永恒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作为终点时。
那个苍老、干涩、仿佛两片生锈金属摩擦的声音，最后一次，在他的脑海中，响了起来。
“你……看到了。”
陈九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抬起头，那双充满了血丝和疲惫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引路人……”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心中，发出了沙哑的、几乎听不清的音节。
“那不是你的过去。”引路人的声音，这一次，不再冰冷，不再机械。那里面，带着一种……无尽的、仿佛沉淀了千万年的……疲惫与悲哀。
“那是她的。是上一代‘归墟之主’，留下的……最后的‘记忆’。”
上一代……归墟之主？
陈九的大脑，像被一柄重锤，狠狠地，砸中了。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地，颠覆、粉碎，然后，又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被强行地，重组。
“我……曾是他的仆从。”引路人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像一缕即将熄灭的青烟。“因为一次……无法挽回的‘失误’，我被罚，永远地，困在这里。成为这条航道的一部分，成为‘规则’本身。引导每一个……误入此地的灵魂，走向他们既定的……终点。”
“而那个青具捞尸人……”引路人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刻骨的、冰冷的恨意。
“他曾是‘归墟’最强大的‘猎犬’。但他不满足于此。他的野心，是……取代‘归墟之主’，成为这片无尽虚空中，新的……神。”
“他需要‘力量’。需要足以颠覆‘规则’的力量。所以，他制造了那口‘棺材’，去‘喂养’那个由怨念构成的‘邪物’。他想用那东西，作为他篡位的……武器。”
“而你……”引路人的声音，转向了林瑶。
“她，是上一代‘归墟之主’，在陨落前，留下的最后一道‘枷锁’，也是……唯一的‘钥匙’。或者说，是一颗……‘种子’。她是‘归墟’本身的一部分，是‘规则’的具现。青具捞尸人想要成功，就必须先……毁掉她，或者……控制她。”
“但是……”
引路人的声音，再次转向了陈九。
“你的出现，是一个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意外’。”
“一个来自‘外面’的、充满了执念和仇恨的、渺小而顽固的……灵魂。你像一颗被风吹进精密齿轮里的沙砾，你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你毁掉了青具捞尸人的‘食槽’，你唤醒了她沉睡的意识，你带着她，走到了这里……你，成了这个棋局里，唯一的……变数。”
真相。
一个巨大的、冰冷的、残酷的真相，像一幅用鲜血和绝望绘成的画卷，在陈九的脑海中，缓缓地，展开。
他终于明白了。
他不是在为父母复仇。
他只是被一个野心勃勃的篡位者，当成了引诱“钥匙”上钩的……诱饵。
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坚持，都只是这场神明博弈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充满了讽刺的……插曲。
他不再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可怜的棋子。
他成了一个……看清了整个棋盘，却依旧无力改变的、清醒的……棋子。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足以压垮任何人的沉重感，狠狠地，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该怎么做？”陈九的声音，在颤抖。他问的不是引路人，而是在问自己。
“我不知道。”引路人的声音，变得更加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风中。“‘归墟’的规则，已经被你打乱了。未来，不再有既定的‘终点’。”
“去吧……”
那个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解脱，一丝期盼，和一丝……最后的悲悯。
“去吧，棋子。”
“是时候……决定棋盘的归属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
“啪——！！！”
一声清脆的、仿佛一根绷紧到了极致的琴弦，突然断裂的声音，在陈九的灵魂深处，猛地，响起！
那个陪伴了他一路的、苍老的声音，彻底地，消失了。
没有回音，没有余韵。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绝对的、纯粹的……死寂。
陈九跪在地上，抬起头，看着那面巨大的、沉默的镜子，看着身旁那摇摇欲坠的林瑶，看着前方那片无尽的、未知的黑暗。
他缓缓地，握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
他不再是为了复仇。
他是为了……活下去。然后，去决定，这场该死的棋局，到底该由谁……来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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