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红绳,像一根扎进肉里的毒刺,拔不出来,还在不断地向陈九的心脏深处输送着毒液。
回到船上,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火钳将那根从王老五脚踝上剪下来的头发红绳,夹起来,扔进了船头的炭炉里。
“滋啦——”
红绳接触到烧红的木炭,没有燃烧,而是冒起了一股带着焦臭味的黑烟。那烟很怪,不像是头发烧焦的味道,更像是一种混合了油脂和某种香料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黑烟在空中盘旋了片刻,竟隐约形成了一张扭曲的人脸,然后才不甘地消散在空气中。
陈九的心,随着那股黑烟,沉到了谷底。
他违反了规矩。
捞尸人的第一条规矩,也是最重要的规矩:不问来路,不究死因。死人上了岸,恩怨两清,捞尸人只管捞,不管埋。这规矩,是无数前辈用命换来的生存法则。
可他,不仅究了,还把“证物”给毁了。
他坐在船头,看着浑浊的江水,脑子里一片混乱。他不是什么正义的使者,更不是什么除魔卫道的英雄。他只是个为了活下去,才干上这行当的普通人。他怕死,怕鬼,怕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但那根红绳,那声“胡了”,像两根看不见的线,紧紧地缠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喘不过气。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他不把这件事弄清楚,下一次被拖上船的,可能就不是王老五了。
这个念头,像一株疯长的毒草,在他的心里扎下了根。
他开始暗中调查。
他没有去问警察,也没有去镇上打听。他只是回到了自己那间四面漏风的小屋,从一个尘封的木箱底,翻出了一本账本。
那不是他记收入的账本,而是他记“货”的账本。每捞上一具尸体,他都会在上面记下简单的信息:日期,地点,尸体的特征。这是他爷爷传下来的习惯,爷爷说,江上的“熟客”多了,记下来,心里有个数,免得哪天“老朋友”上门,自己都忘了。
他翻到半年前的那一页,开始一页一页地往后翻。
他的手指,在纸上划过,每翻一页,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第一个,是六月初,一个在江边洗衣时失足落水的女人。账本上,陈九只简单记了:“女,三十许,浮肿,脚踝有红绳。”当时他没在意,只当是哪家女人戴的饰物。
第二个,是七月中旬,一个外地来的年轻工人,据说是因为失恋,跳江自杀。陈九记得那具尸体,很年轻,皮肤泡得发白,但脚踝上,也系着一根同样的红绳。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短短半年时间,他捞起的五具尸体,男女老少都有,死因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的脚踝上,都系着一根用头发编成的、诡异的红绳。
五具。
不是意外,不是巧合。
陈九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感觉自己不是在翻一本账本,而是在翻阅一份来自地狱的死亡名单。而他自己,就是那个负责递送名单的邮差。
他必须找到一个知道这东西来历的人。
在镇上,有一个地方,是活人尽量避开,死人却必须光顾的。那就是“老梳娘”的铺子。
老梳娘不是镇上的人,没人知道她从哪来,来了多少年。她一个人住在镇子最南边的一间小黑屋里,专门给死人梳头、化妆,让他们能体面地走完最后一程。她的手艺很好,但价格也很贵,而且脾气古怪,不是谁请都请得动的。
更重要的是,镇上的人都传言,老梳娘懂一些“阴门”的规矩,知道很多关于死人世界的秘密。
陈九揣着那三百块钱,走进了那间小黑屋。
屋里没有开灯,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发油、廉价香粉和某种防腐药水的怪味。墙上挂着一排排梳子,有木的,有牛角的,有象牙的,每一把都因为常年使用而变得油光发亮。
老梳娘正背对着他,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借着门口透进来的微光,给一个躺在门板上的老人梳头。她的动作很慢,很轻柔,像是在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梳娘。”陈九压低声音,开口道。
老梳娘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嗯”了一声。
“我想……问点事。”陈九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那三百块钱,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这是王老五家的工钱,另外,再添一点,给您买碗茶喝。”
老梳娘梳头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缓缓地转过头,那是一张布满了皱纹和老年斑的脸,但她的眼睛,却异常的明亮,像两颗在黑暗中燃烧的炭火。
“捞尸人的钱,我赚得心安理得。”她沙哑着嗓子说,“但要是想问不该问的事,给再多钱,也没用。”
陈九的心一沉。他知道,直接问是问不出什么的。他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不是红绳,而是他之前剪下红绳时,不小心掉在船上的一根头发。那根头发很长,很黑,但摸上去,却有一种粘腻的、仿佛沾满了油脂的触感。
“我捞上来一具尸体,发现了这个。”陈九将那根头发递过去,“我只是想知道,这是不是镇上什么特殊的习俗?”
老梳娘的目光,落在了那根头发上。
就在那一瞬间,她那双明亮如炭火的眼睛,猛地收缩了。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像纸一样惨白。
“哐当!”
她手中的牛角梳,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你……你从哪里得来的?!”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惊恐和颤抖,不再是之前的冷漠和沙哑。
“江里。”陈九简短地回答。
老梳娘没有再说话。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抢过陈九手中的头发,然后冲到屋角的一个火盆前,将头发扔了进去。
和之前一样,那根头发没有燃烧,只是冒起了一股黑烟。
“快走!快走!”老梳娘像是看到了什么最可怕的东西,一边用脚踩灭地上的烟,一边嘶声力力地催促陈九,“别再管这件事!忘了你看到的一切!这东西,不是你该碰的!”
“这到底是什么?”陈九抓住她的手腕,追问道,“那五个人,都是因为它死的吗?”
“不是死!”老梳娘用力甩开他的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怜悯,“他们是‘聘礼’!这是‘结发绳’!是给‘水鬼娶亲’准备的‘聘礼’!”
她凑到陈九耳边,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说出了那个让他遍体生寒的秘密:
“被系上结发绳的死人,魂魄会被永远锁在江里,等着做新郎或者新娘。你捞上来的那五个人,都不是意外死的,他们是……被‘选中’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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