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零年六月三日,晚上七点半。广州夏日的白昼炎热尚未完全散去,但晚风已带来一丝凉意。工业区周边的街巷渐渐热闹起来,下班的工人们三三两两寻找着价廉物美的吃食。“老周记”云吞面馆门脸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汤头的香气飘出老远,几张旧木桌几乎坐满了人。
萧远、周伟华和马婷婷三人坐在靠里侧的一张方桌旁。气氛有些微妙的拘谨,还夹杂着昨晚惊魂未定后的余波和一份新鲜的感激之情。是马婷婷主动提出的邀请:“萧……萧同志,周同志,昨晚真的多亏你们。我……我请你们吃碗面吧,表示一下感谢。”她的语气真诚,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持。萧远本想推辞,但看到马婷婷清澈眼眸中那份劫后余生的认真和感激,以及自己内心那份想要更多了解这个女孩的隐秘念头,便点头答应了。周伟华自然是乐得改善伙食。
热腾腾的云吞面很快端了上来,清亮的汤底,饱满的云吞,细软的碱水面,点缀着几粒葱花,香气扑鼻。对于常年以粗粮咸菜果腹的萧远和周伟华来说,这无疑是难得的美味。马婷婷面前也放着一碗,但她似乎没什么胃口,用筷子轻轻搅动着面条,眼神还有些恍惚。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萧远轻声说了一句,自己先低头吃了一大口。熟悉的味道温暖了胃,也稍稍缓解了现场的尴尬。
“嗯。”马婷婷应了一声,也小口吃了起来。
几口热汤面下肚,气氛缓和了不少。周伟华是个藏不住话的,边吃边感慨:“婷婷妹子,你昨晚可真够险的!以后可千万别一个人走那种夜路了!”
马婷婷放下筷子,脸上露出一丝后怕和无奈:“厂里最近赶一批出口订单,经常加班到很晚……以后我一定注意,走大路。”她说着,目光转向萧远,再次郑重地道谢:“萧同志,昨晚真的……谢谢你。要不是你和周同志及时出现,我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萧远抬起头,对上她真诚的目光,心里有些发热,表面上却尽量显得平静:“碰巧遇到了,总不能看着不管。你也挺勇敢的,没被他们吓住。”他这话是由衷的,昨晚马婷婷面对混混时那份倔强和冷静,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句话似乎打开了马婷婷的话匣子。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这个年龄少有的成熟:“出来打工,什么事都得靠自己,害怕也没用。”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萧同志,周同志,我看你们……不像是一直在工地干活的?”
萧远和周伟华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一丝苦涩。周伟华心直口快:“唉,别提了!我们也是被骗了……”他简略地将年前怀揣几千块钱来广东闯荡,结果轻信他人被骗光积蓄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系统相关细节,只说是想做点生意。
马婷婷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眼神中流露出理解和同情。听完后,她轻声说:“原来你们也有这样的经历……其实我也差不多。刚来时,也被黑中介骗过押金,差点流落街头。这地方,机会是多,但坑也不少。”
这番共通的“受骗”经历,瞬间拉近了三人之间的距离。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一种基于共同挣扎的共鸣感在小小的饭桌上弥漫开来。
萧远看着马婷婷,这个女孩的坚韧和务实再次打动了他。他想起昨晚自己仓促间提出的那个关于“带灯发夹”的建议,便顺势问道:“马同志,你昨天在厂里,有没有见过或者听说过那种……带个小灯,一闪一闪的发夹?或者类似新奇的小玩意儿?”
马婷婷闻言,仔细想了想,眼睛微微一亮:“带灯的发夹?好像……仓库里见过一批样品,是港商带来的,说是今年香港那边流行的。厂里没接单,觉得工艺麻烦,成本也高。不过确实挺好看的,年轻女工们看了都喜欢。”她提供的这个信息,与萧远从系统资讯中看到的市场趋势不谋而合,甚至更具体!
【资讯关联确认:目标商品信息与系统市场趋势报告(流行小商品类)吻合度高达85%。信息来源可靠性评估:高(基于一线生产岗位直接接触)。】系统适时地给出了辅助判断。
这个反馈让萧远信心大增。他压下心中的激动,继续用探讨的语气说:“我觉得,这种新鲜东西,在夜市上应该会好卖。就是启动需要一点本钱,还得有人去进货、摆摊。”他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马婷婷。
马婷婷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认真思考起来。她不是冲动的人,昨晚的提议她记在心里,但需要权衡。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萧同志,你这个想法……我觉得可行。我在厂里做工,一个月工资除掉吃住,也剩不下多少。一直想找点别的门路。”她顿了顿,似乎在计算,“我……我攒了大概有八十块钱。如果你们觉得可以,我愿意拿出来试试。我对这些小商品比较熟,也知道附近女工大概喜欢什么样式。”
她这番话,条理清晰,目标明确,并且主动提出了出资和利用自身优势,展现出了超出年龄的胆识和务实。这不仅是对萧远提议的响应,更是她自身渴望改变现状的主动选择。
萧远心中一震,他没想到马婷婷如此果断和有魄力。八十块钱,对于当时的打工者来说,是一笔不小的积蓄,是她省吃俭用攒下的全部希望。她愿意拿出来,既是出于对昨晚恩情的回报,更是基于对萧远这个人和他所提方案的初步信任。
周伟华也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兴奋:“八十块!加上我们俩这段时间攒的工钱,也有一百多块了!够进一批货了!”
萧远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郑重地对马婷婷说:“马同志,既然你有这个决心,那我们……就试试?本钱我们三人一起出,赚了钱按出资和出力分。你觉得怎么样?”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地向人提出合作邀请,对象还是一个认识不久的女孩。
马婷婷看着萧远眼中闪烁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又看了看旁边摩拳擦掌的周伟华,终于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个轻松而真实的微笑:“好!那就……试试看。我叫马婷婷,以后你们叫我婷婷就行。也别同志同志的了,听着怪生分的。”
“萧远。”
“周伟华!”
三人相视一笑,一种名为“伙伴”的纽带,在这碗普通的云吞面热气中,悄然建立。萧远感到一种久违的、名为“希望”的东西,在心底悄然复苏。这次,不再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是基于相互了解、务实评估和共同目标的小小起点。前方的路依然未知,但至少,他不再是独自一人摸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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