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庄的夜晚，比石江村沉闷得多。
没有欢声笑语，没有聚集议论的人群，只有狗吠声偶尔划破死寂。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仿佛都在躲避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庄主杨扒皮的宅院灯火通明，护院家丁挎着新添的步枪，神情紧张地来回巡逻。后院厢房里，杨扒皮正对着一个穿着粗布衣服、模样精干的汉子低声吩咐：
都打听清楚了？
清楚了老爷，汉子压低声音，石江村那边风声紧得很，说红军下一个就要来咱们庄分田。庄里那些穷棒子，表面上不敢吭声，背地里都在传呢。特别是村西头的赵老蔫，还有李寡妇家那个愣头青儿子铁柱，蹦跶得最欢。
杨扒皮三角眼里闪过一丝凶光，摸了摸桌上用红布盖着的东西——那是楚材派人悄悄送来的几支驳壳枪和子弹。
楚先生那边怎么说？
让咱们先按兵不动，制造紧张气氛。等红军工作队真要来了，再......汉子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到时候，把事栽到红军头上。
杨扒皮脸上横肉抽搐了一下，有些犹豫：这......能成吗？万一......
老爷，没退路了！汉子急切道，龙源口的下场您也看到了！等红军真打过来，您觉得他们会放过您？楚先生说了，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只要让那些穷鬼怕了，不敢跟着红军走，咱们就还有活路！
杨扒皮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庄子，想着自己积攒多年的田产和财富，最终咬了咬牙：好！就按楚先生说的办！你带几个人，给我把赵老蔫和铁柱盯死了！
......
庄外三里地的山神庙，早已破败不堪。赵立仁和两名队员潜伏在神像后的阴影里，如同蛰伏的猎豹。
队长，有动静。一名队员耳朵贴着墙壁，低声道，东南方向，两个人，脚步很轻，不是庄里人。
赵立仁微微探出头，透过残破的窗棂望去。月光下，两个黑影正鬼鬼祟祟地接近山神庙，在庙门口一棵老槐树的树洞里摸索了片刻，塞了什么东西进去，然后迅速离开。
取货的。赵立仁嘴角一撇，看来楚材的货送到了。跟上他们，看他们回哪儿。
一名队员悄无声息地滑出庙宇，跟了上去。
......
石江村，红军指挥部。
刘肖面前摊开着杨家庄的简图，周文和刚刚赶回来的许向前坐在旁边。
杨扒皮加强了民团，发了新枪，看来是准备顽抗到底了。许向前道，我们派去的采购小队回报，通往杨家庄的路也被他的人看得死死的。
这是摆明了要当出头鸟，杀给我们看，也给其他地主看。周文眉头紧锁，楚材肯定在背后给他撑腰打气。
刘肖的手指在杨家庄三个字上点了点：他不是想当出头鸟吗？那就先敲掉他几根羽毛。老许，我们还有多少缴获的旧枪，用不上的那种？
还有一些，汉阳造、老套筒都有，有些膛线都快磨平了。
挑二十支最破的，配上少量子弹，明天晚上，让赤卫队想办法‘送’给杨家庄的贫苦农户，特别是那些被杨扒皮盯上的积极分子。刘肖道。
周文和许向前都愣住了。
老刘，这......这不是授人以柄吗？杨扒皮正愁没借口呢！许向前急道。
刘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冷意：他不是想栽赃吗？我们帮他一把。等他发现，他想要陷害的对象，手里真的有了枪，你猜他会怎么做？
周文眼睛一亮：他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动手，坐实‘通匪’的罪名！而且为了震慑其他人，手段会极其残忍！
没错。刘肖点头，我们要的，就是他动手。只要他动了手，把事情闹大，闹到人尽皆知，闹到天怒人怨......他看向周文，老周，到时候，就是我们工作队进入杨家庄，发动群众的最好时机！仇恨，有时候比任何宣传都更能凝聚人心。
我明白了！周文重重一拍大腿，我这就去安排，保证把枪‘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该送的人手里！
......
两天后的深夜，杨家庄，赵老蔫家。
赵老蔫摸着怀里那支冰冷的、用破布裹着的汉阳造，手一直在抖。这枪是半夜被人从窗户扔进来的，还附了一张字条，上面画着一把镰刀锤子。
他爹，这......这是啥啊？赵老蔫的婆娘吓得脸色惨白。
别......别声张！赵老蔫压低声音，心脏怦怦直跳。他听说过红军，听说过石江村分田的事，心里不是没盼头。可这突然出现的枪，却像烫手的山芋。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李寡妇家。她那个十八岁的儿子铁柱，看着手里的老套筒，眼睛却亮得吓人。
娘！是红军！红军给咱送枪了！咱不用再怕杨扒皮了！
作死啊你！快藏起来！李寡妇慌忙去抢，却被铁柱死死抱住。
藏什么藏！杨扒皮都把咱逼到绝路了！有了枪，咱就能跟他拼了！
......
这一切，自然没有逃过杨扒皮眼线的监视。
老爷！老爷！不好了！那个精干汉子连滚爬爬地冲进杨扒皮的房间，赵老蔫和铁柱家，真的......真的有枪了！
杨扒皮猛地从床上坐起，又惊又怒：果然！果然通匪了！楚先生料事如神！不能再等了！今晚就动手！把他们两个，给我......他脸上闪过一丝狰狞，灭门！把枪搜出来，挂在村口！让所有人都看看，通匪的下场！
子时刚过，杨家庄被几声凄厉的狗吠和突然响起的枪声打破寂静。
赵老蔫家的大门被猛地撞开，几个黑影持枪冲了进去。短暂的挣扎和哭喊后，一切归于沉寂。
与此同时，铁柱家却遇到了激烈的反抗。年轻气盛的铁柱，用那支老套筒，朝着冲进来的黑影开了一枪，虽然没打中，却把对方吓了一跳。趁着混乱，铁柱拉着母亲从后窗跳了出去，拼命往庄外跑。
追！别让他们跑了！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喊声和零星的枪声。
铁柱母子慌不择路，眼看就要被追上。突然，旁边草丛里伸出几只手，猛地将他们拉了进去。
别出声！跟我们走！
铁柱惊魂未定，借着月光，看清了拉他的人的侧脸——那是前几天在庄外见过的货郎！
......
第二天清晨，杨家庄村口，并排悬挂着两支旧步枪，枪管上还沾着暗红色的血迹。赵老蔫一家的尸体被随意丢弃在路边，景象惨不忍睹。
杨扒皮站在村口，对着被强行聚集起来的村民，声嘶力竭地吼道：都看见了没有？！这就是通匪的下场！谁要是敢跟红军勾结，这就是榜样！
村民们低着头，敢怒不敢言，但一种压抑的愤怒和恐惧，在无声地蔓延。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此时，铁柱和他母亲已经被赵立仁的人安全送回了石江村。而周文率领的工作队，已经集结完毕。
刘肖看着一脸悲愤的周文和磨刀霍霍的程铁军，沉声道：时机到了。杨扒皮自己把火药桶点着了。老周，带工作队进去，发动群众！老程，你的部队外围策应，防止意外！
他望向杨家庄的方向，目光如炬。
这一次，我们要把楚材埋下的刺，连根拔起！
惊雷，即将炸响。
（本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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