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源口大捷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胜利的余温却已在苏区每一个角落灼灼燃烧。
石江村的打谷场上，连夜架起了数口大锅，翻滚的肉汤散发出久违的香气。这是从战场上缴获的敌军辎重里分出来的罐头肉，混合着村民自发凑出的干菜，熬煮成浓稠的汤羹。妇女们忙碌地穿梭其间，将一碗碗热汤、一个个新烙的杂粮饼分发给凯旋的战士和帮忙的群众。
多吃点，辛苦了！
不够还有！
欢声笑语驱散了连日的阴霾。孩子们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模仿着红军战士冲锋的样子，嘴里发出的拟声词。几个半大的少年围着一名正在擦拭步枪的老兵，眼睛发亮地听着他讲述战场上的细节。
......那家伙，一梭子扫过去，白狗子倒下一片！老兵说得兴起，比划着动作，引得少年们阵阵惊呼。
周文站在场边，看着这充满生机的一幕，疲惫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但他心里清楚，欢庆之余，还有太多事情亟待处理。他转身走向临时设在祠堂的指挥部，那里灯火通明。
祠堂内，气氛严肃了许多。刘肖、徐远山、程铁军等人围坐在一张方桌旁，桌上摊着地图，旁边放着几本刚刚整理出来的缴获文件。
伤亡统计出来了。徐远山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牺牲二十一人，重伤十三人，轻伤四十五人。其中，连排干部牺牲五人。
这个数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片刻。虽然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但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曾经并肩作战的同志。
烈士的遗体要妥善安葬，重伤员必须全力救治。刘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抚恤工作要立即跟上，不能让烈士家属寒心。
已经安排下去了。周文接口道，农会组织了专门的抚恤小组，负责慰问和后续照顾。苏医生那边，医疗队正在全力抢救重伤员。
刘肖点点头，目光转向程铁军：俘虏的情况怎么样？
一共一百零三名俘虏，都暂时关在村外的旧窑厂里。程铁军答道，按照你的指示，我们正在对他们进行甄别和教育。大部分都是被抓壮丁来的贫苦农民，听说咱们分田地，眼睛都亮了。有几个军官和兵痞不太老实，单独关押着。
很好。刘肖沉吟道，这是我们扩大红军、瓦解敌军的好机会。要耐心做工作，特别是对那些贫苦出身的士兵。愿意留下的，欢迎；想回家的，发给路费，让他们把红军的政策带回去。
他拿起一份缴获的文件，这是从李文林尸体上找到的作战命令。白建生这次吃了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从这份命令看，他原本的计划是速战速决，摧毁我们的土改成果。现在计划破产，他下一步会怎么做？
徐远山指着地图分析：龙源口一战，打掉了他一个精锐旅，短期内他应该无力再组织大规模进攻。我判断，他可能会采取守势，巩固现有防线，同时加紧经济封锁，并可能调动更多部队，准备下一次更大规模的。
老徐判断得对。刘肖表示赞同，我们必须利用这个宝贵的喘息时间。一方面，加紧训练新兵，消化缴获，提升部队战斗力；另一方面，要加快周边区域的土改工作，把龙源口的胜利转化为政治上的优势，让更多群众站在我们这边。
还有一个问题，周文提醒道，陈万三还关押着，周边几个村子的地主也都在观望。龙源口这一仗，打掉了白军的气焰，也震慑了这些地主。我建议，尽快公审陈万三，进一步发动群众，同时给其他地主指明出路——要么接受改造，要么顽抗到底，死路一条！
同意。刘肖果断道，这件事由你全权负责。公审要公开、公正，要让群众看到苏维埃政府的决心和力量！
......
就在红军指挥部运筹帷幄之时，石江村外的旧窑厂里，一场无声的也在进行。
窑厂内光线昏暗，一百多名敌军俘虏或坐或卧，神情各异。有的一脸麻木，有的惊魂未定，也有的眼神闪烁，暗自打量着周围持枪警戒、但态度并不凶恶的红军战士。
石头带着几名赤卫队员，抬着几桶热汤和杂粮饼走了进来。
开饭了！石头喊了一嗓子。
俘虏们迟疑地看着，没人敢动。
怕啥？红军说话算话，不杀俘虏，还能饿着你们？石头拿起一个饼子，掰开咬了一口，看，没毒！
一个胆大的俘虏小心翼翼地上前，接过一碗汤和一个饼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有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围了上来。
趁着俘虏们吃饭的间隙，石头按照周文教的方法，开始和他们拉家常。
兄弟，哪的人啊？
家里几口人？
当兵前是做啥的？
起初没人搭理他，只有咀嚼食物的声音。但当石头说到我们石江村刚分了地，我家也分了三亩水田时，几个俘虏抬起了头。
分......分地？真的分地？一个年纪稍长的俘虏迟疑地问。
那还能有假？石头来了精神，就前几天的事！地主陈万三被打倒了，他的田、他的牛，都分给我们种田人了！咱们红军，就是帮穷人打天下的！
他指着外面：你们要是不信，等天亮了，我带你们去村里看看！看看我们是不是真的有田种，有饭吃！
俘虏们窃窃私语起来。他们中大多数人，当兵就是为了混口饭吃，或者是被强行抓来的。分田地这三个字，对他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长官......一个年轻的俘虏怯生生地问，要是......要是我们想留下，你们真要吗？
要！怎么不要？石头拍着胸脯，只要你是真心打白狗子，帮穷人，我们红军就欢迎！你看我，几个月前，差点饿死，现在呢？他挺直腰板，展示着自己崭新的赤卫队制服和挎着的步枪。
这一夜，旧窑厂里的许多人，注定无眠。
......
第二天清晨，石江村召开了公审大会。
会场设在村口的打谷场，比起诉苦大会时，人群更加庞大，除了本村村民，还有大量从周边村子赶来的农民。他们都想亲眼看看，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陈万三，会有什么下场。
陈万三被两名赤卫队员押上台。短短几日，他仿佛苍老了二十岁，绸缎衣服变得皱巴巴，脸上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只有那双眼睛，还残留着一点不甘和恐惧。
周文作为苏维埃政府代表，主持公审。他没有过多渲染，只是平静地宣布：现在，由苦主上台控诉。
第一个上台的，是那个被打折了手的篾匠。他举着自己变形的手，声音不再颤抖，只有刻骨的恨意：陈万三，你也有今天！
接着是那个当了二十年长工的老农，是失去田地的佃户，是被逼死的农民家属......控诉如同连绵不绝的浪潮，一波接一波地拍打在陈万三和他所代表的阶级身上。
群众的情绪被彻底点燃，打倒陈万三！枪毙恶霸地主！的怒吼声响彻云霄。
周文待群众情绪稍平，朗声宣布：经石江村苏维埃政府审判，并报上级批准，恶霸地主陈万三，罪大恶极，民愤极大，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红军万岁！
苏维埃万岁！
在震天的欢呼声中，陈万三面如死灰地被押赴刑场。一声枪响，为石江村的阶级斗争，画上了一个阶段性的句号。
这场公审，不仅彻底清算了陈万三的罪行，更是对周边所有地主豪绅的一次严厉警告，极大地巩固了新生的苏维埃政权。
同一天，在红军驻地，一场特殊的入伍仪式正在举行。
三十多名经过教育、自愿加入红军的原敌军俘虏，换上了崭新的灰色军装，虽然还有些不合身，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新生的光彩。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列，在刘肖面前，庄严宣誓：
......为工农解放，奋斗到底！
看着这些昨天还是敌人的士兵，今天却成为了同志，刘肖心中感慨万千。这就是信仰和政策的力量，它能融化隔阂，凝聚人心。
龙源口的战火已经熄灭，但它在灰烬中播下的种子，正在这片红色的土地上，萌发出新的、更加顽强的生机。
（本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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