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问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没有激起惊涛骇浪，却在伊丽莎白的心底，漾开了一圈圈无法消散的涟漪。
“你一点都不惊讶，对吗？”
达芙妮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通往地窖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伊丽莎白没有停下脚步，她只是目视着前方那片被火把照得忽明忽暗的、熟悉的黑暗，像一具被设定好的程序，正在返回基地的机器人。
潘西还紧紧地抓着她的胳膊，身体因为恐惧和兴奋而微微颤抖着，嘴里还在不停颠三倒四的念叨：“天呐……密室……继承人……他们都在看波特，你看到了吗？费尔奇那样子，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这些声音，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伊丽莎白能听到，但无法理解。她的大脑拒绝处理这些充满了情绪的、无意义的信息。
惊讶？为什么要惊讶？
剧情，本就该如此。
就像一台老旧卡顿的放映机，正在磕磕绊绊播放着她早已看过无数遍乏味的电影。
她甚至能精准地预判出下一个镜头：哈利、罗恩和赫敏会开始调查，洛哈特会成立一个可笑的决斗俱乐部，哈利会暴露他的蛇佬腔，然后，整个学校都会把他当成斯莱特林的继承人。
一切，都按部就班，枯燥得令人发指。
她唯一没有预料到的，是斯内普会注意到那只蝴蝶。
是她自己，会那么轻易被一句问话，打回那片充满了尖锐摩擦声和金属巨响的地狱。
【不。】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脑海那片死寂的废墟上响起。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当他们终于走进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时，里面的气氛，比外面的走廊还要凝重百倍。
炉火烧得很旺，却驱不散空气里那股冰冷混合着恐惧和一丝病态亢奋的诡异气息。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于耳语的方式，激烈地讨论着。
“真的是波特干的吗？他怎么可能……”
“嘘！别傻了！墙上写的可是‘与继承者为敌者，警惕’！那只猫是费尔奇的，费尔奇天天找我们麻烦！”一个高年级的级长，脸上带着一种狂热和被压抑的兴奋，“继承人……是我们斯莱特林的！”
“他回来了！他回来清理学校了！”
德拉科·马尔福正站在人群的中心，他已经从刚才的羞愤中恢复过来，脸上挂着那种高人一等的倨傲。他享受着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享受着其他学院学生脸上那种恐惧的表情。
当他看到伊丽莎白走进来时，那份倨傲里，又掺杂进了一丝急于表现且幼稚的炫耀。
“莉莉丝！”
他提高了声音，确保周围的人都能听见，
“你看到了吗？这才是我们斯莱特林该有的力量！那个波特，很快就会被赶出去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伊丽莎白身上。
在斯莱特林，她是一个比马尔福更具分量谜一样的存在。她的强大，她的神秘。
他们在等待她的表态，等待她为这场属于斯莱特林的“盛宴”，给出一个评语。
伊丽莎白停下脚步。
她那双漆黑的眼睛，缓缓地扫过德拉科那张因为激动而微微涨红的脸，扫过周围那些充满了期待、狂热和探究的目光。
然后，她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像一阵不会为任何事物停留的风，沉默穿过了分开的人群，走向通往女生宿舍的楼梯。
那份极致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的漠然，像一盆兜头浇下带着冰碴的冷水，瞬间熄灭了公共休息室里那股刚刚燃起病态的狂热。
德拉科脸上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卖力表演的小丑，而他最想取悦的那个观众，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甚至，还提前退了场。
一股比之前更甚，混杂着难堪和愤怒的寒意，从他的脚底，一路窜上了天灵盖。
“伊丽莎白！”
就在伊丽莎白的手即将搭上楼梯扶手时，达芙妮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楼梯口，拦住了她的去路。
“跟我来。”
达芙妮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那双锐利的眸子，不容置疑地锁着她。
她抓住伊丽莎白的手腕，将她拉向了休息室一个最偏僻的、被巨大书架的阴影所笼罩的角落。
手腕上传来的触感，让达芙妮的眉头，狠狠地蹙了一下。
冰冷。
像是在握着一块从地窖里刚取出来的、毫无生气的石头。
“放手。”
伊丽莎白的声音，没有起伏。
达芙妮没有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她将伊丽莎白按在一张无人问津的单人沙发上，自己则站在她面前，形成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的姿态。
“那天，你从斯内普的办公室回来，就像死过一次。”
达芙妮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都像在拆解一件精密伪装起来的炼金仪器，
“今天，你又‘活’了过来。但你把什么东西，丢在了坟墓里。”
伊丽莎白抬起眼，静静地看着她。
这张漂亮总是带着一丝骄傲和疏离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她看不懂的固执、探究。
【一个麻烦。】
她的大脑，给出了最理性的判断。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伊丽莎白回答，声音像机器一样标准，平滑。
“不，你明白。”
达芙妮的眼神，像两把锋利的小刀，“我看到了。在走廊里，当所有人都震惊、恐惧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的表情。”
她俯下身，凑近伊丽莎白，声音压得像一声叹息。
“那不是平静，伊丽莎白。那是……厌倦。”
厌倦。
这个词，像一把精准的钥匙，毫无征兆地，就捅开了一道她自以为已经焊死的、连斯内普都没能发现的门缝。
伊丽莎白的心脏，那块早已冷却成石头沉甸甸的东西，几乎无法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是的。
不是平静，不是冷漠。
是厌倦。
是对这个世界，对这段剧情，对这一切早已注定的、无法更改的命运的……极致的厌倦。
她厌倦了扮演一个高深莫测的天才，厌倦了应付这些幼稚非黑即白的纷争，厌倦了看着这些人，像提线木偶一样，一步步走向他们各自的、早已被写好的结局。
她也厌倦了……她自己。
厌倦了那个躲在坚硬外壳下的、懦弱的灵魂。厌倦了那段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的、血色的记忆。
达芙妮看着伊丽莎白那双空洞的瞳孔里，终于闪过了一丝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痛苦的波澜。
她知道，她说对了。
她没有再追问下去。
她只是松开了手，那股冰冷的触感，却仿佛还残留在她的指尖。
“那瓶无梦酣睡剂，是斯内普给你的吗？”
达芙妮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伊丽莎白猛地抬起头，那双刚刚泛起一丝波澜的眼睛，瞬间又被带着警惕的寒冰所封冻。
达芙妮却像是没看到她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母亲说过，无梦酣睡剂是一种烈性魔药。它能带走你的噩梦，但也会顺便带走别的东西。比如……你对烤松饼味道的记忆，或者……你在阳光下感受到的温度。”
她看着伊丽莎白，那双总是带着锐利光芒的眸子，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变得异常柔和。
“它拿走的，远比它给予的要多。”
说完，她没有再停留，转身，走回了属于她自己的那张扶手椅，重新拿起了那本厚厚的书，仿佛刚才那场对话，从未发生过。
伊丽莎白独自坐在阴影里，许久。
她缓缓地抬起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那里，依旧是一片冰冷，坚硬，死寂的空洞。
可是，在空洞的最深处，被达芙妮那几句话所触碰到的地方，似乎……留下了一点点，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余温。
她站起身，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走上了楼梯。
拉上床幔，世界再次被隔绝。
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头顶那片熟悉的黑暗。
没有哭泣，没有崩溃。
只有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虚无。
她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直到宿舍的门被轻轻推开，潘西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将一个东西，悄悄地放在了她的床头柜上。
脚步声远去，宿舍再次恢复了安静。
伊丽莎白偏过头。
黑暗中，她看到了。
那是一块用手帕小心翼翼包着的、还带着一丝温热的……南瓜馅饼。
是她在晚宴上，一口都没动的那一块。
而馅饼旁边，还放着一张小小的、折叠起来的羊皮纸。
伊丽莎白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张羊皮纸。
她打开了它。
上面没有字。
只有一个用蜡笔，画得歪歪扭扭的、小小的……蓝色的蝴蝶。
是达芙妮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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