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报》报社设在汉口路的一栋三层洋楼里。每天清晨,送报人的吆喝声、印刷机的轰鸣声和编辑们的叫喊声就混成一片。
白曼琳的办公桌在二楼靠窗的位置。桌上堆着稿纸和书籍,一台打字机摆在正中。她今天穿了件浅蓝色旗袍,外罩西装外套,短发利落地别在耳后。
早晨刚上班,主编老钱就拿着报纸走过来,眉头皱得紧紧的。
“曼琳,你看看你写的这篇!”他把报纸拍在桌上,“永丰纱厂用童工的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就发了?”
白曼琳站起身,语气平静但坚定:“钱主编,我调查得很清楚。永丰纱厂确实用了不少童工,最小的才十岁。孩子们一天干十二个时辰的活,工钱只有成人的一半。这事该报。”
老钱压低声音:“永丰的老板是杜明诚的小舅子!杜明诚是什么人?工部局华董!咱们惹得起吗?”
几个同事偷偷往这边看,但没人插话。
白曼琳拿起报纸,指着那篇报道:“我这里写了童工们受伤没人管,吃饭睡觉都在车间里。照片也拍到了孩子们干活的样子。每句话都是实话。”
老钱叹气:“实话归实话,可有些实话不能说啊!刚才杜明诚已经打电话来兴师问罪了。你说怎么办?”
“那就再写一篇跟进报道。”白曼琳毫不退让,“读者反应很好,已经有人来信支持我们了。这时候退缩,反而显得我们心虚。”
老钱摇头:“曼琳啊,你在国外学的新闻那套,在国内行不通。上海滩水深得很,不是光有真相就够的。”
正说着,前台送来一沓读者来信。白曼琳接过翻看,抽出一封递给老钱:“您看,这么多人都支持我们。新闻不就该为民发声吗?”
老钱翻看信件,脸色稍稍缓和。这时电话铃又响了,他接起来,嗯啊几句,突然站直身子:“是,是,您说得对……我们一定注意……”
挂掉电话,老钱擦擦额头:“杜明诚的人说,要是我们再登相关报道,就要让我们好看。”
白曼琳正要反驳,一个报童跑进来喊道:“外面来了一群学生!举着牌子支持白记者呢!”
大家挤到窗口往下看。报社门口果然聚了二十几个学生,举着“支持真相”、“保护童工”的牌子。
老钱愣住了:“这么快就来了?”
白曼琳也很意外:“我没通知任何人。”
一个女实习生跑上楼来:“白姐,楼下有你的快递。”
白曼琳下楼取回一个小纸盒。打开一看,里面整齐地放着永丰纱厂的财务记录和几张童工在厂里的照片,比她自己拍的还要清楚。盒子里没有留言,只有一枚银元。
老钱翻看这些新材料,手有些发抖:“这……这是从哪弄来的?”
白曼琳沉思片刻,忽然明白了什么。她收起盒子:“主编,有了这些新证据,我们可以做系列报道了。杜明诚要是找麻烦,我们就曝光他打压新闻自由。”
老钱犹豫再三,终于一拍大腿:“好!就依你!不过要写得巧妙些,别太直白。”
整个上午,报社忙成一片。白曼琳和同事们准备下一篇报道。不时有电话打来,有的是威胁,有的是支持。
中午休息时,白曼琳收到一封信。信封很普通,邮戳是本市的。里面没有署名,只有简短几句话:“感谢白记者为无辜孩童发声。随信附上一点心意,请继续做该做之事。”
信里夹着两张一百元的汇票。这在当时是很大一笔钱。
同事们围过来看,都啧啧称奇。
“肯定是哪位有钱的读者寄的。” “曼琳,你这下可出名了!” “说不定是哪位阔太太寄的?”
白曼琳没说话,仔细看那封信。字迹工整有力,用的是普通墨水普通信纸,看不出什么特别。
下午,报道继续准备。白曼琳写了又改,改了又写,力求每句话都准确有力。老钱在旁边踱步,一会儿说这里要改,一会儿说那里要删。
最后校样出来时,白曼琳还算满意。虽然有些地方被缓和了语气,但关键内容都保留了。
下班时,老钱叫住她:“曼琳啊,今天的事别太放在心上。我是为你好,也为报社好。”
白曼琳笑笑:“我明白。谢谢主编支持。”
回到办公桌前,她开始整理东西准备回家。打开抽屉时,最深处有个旧信封。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出来。
信封里是张旧照片。三个年轻人并肩站着,都在笑。左边是年轻几岁的顾清翰,戴着学生帽,神情比现在开朗许多。右边是白曼琳自己,扎着两条辫子,穿着学生装。中间是个高大阳光的男青年,一只手搭在顾清翰肩上,另一只手向镜头挥着。
白曼琳看着照片,手指轻轻拂过中间那个青年的脸庞。她的眼神黯淡下来,轻轻叹了口气。
窗外传来卖晚报的吆喝声。她把照片收回信封,仔细放回抽屉深处,锁上抽屉。
拿起手提包,她最后看了眼办公桌上那封匿名感谢信,摇摇头,转身离开。
楼梯口碰见同事小李:“白姐,明天还去永丰纱厂调查吗?”
白曼琳系好围巾,点点头:“去,为什么不去?”
小李竖起大拇指:“佩服!需要帮手就说一声。”
“谢谢。”白曼琳笑笑,走下楼梯。
报社门口,支持的学生已经散了,只剩几个路人在买晚报。晚风吹起,卷着几片废纸在地上打转。
白曼琳站在路边等黄包车,忽然觉得有人在看她。她回头望去,只见街角一个人影迅速转身离去,消失在暮色中。
黄包车来了,她上了车,吩咐了地址。车夫拉起车跑起来,铃声叮当作响。
路灯次第亮起,上海的夜晚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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