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翰带来的上级回复还在书桌上泛着墨香,陆震云捏着那封简短的电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眉心拧成死结——情报传递成功只是第一步,杜明诚这条疯狗,绝不会善罢甘休。
“咚咚咚!”书房门被敲响。
“进。”陆震云收起电报,声音沉稳。
进来的是小七,他脸色比昨晚更差,额角还带着没消的青肿,手里捏着一份折起来的文件,指节捏得发白:“大哥,工部局的人找上门了。”
陆震云眉头一挑:“怎么说?”
小七将文件摊开在书桌上,纸张边缘被汗水浸得有些褶皱。抬头时,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们说……说三号码头前晚的冲突,我们‘暴力抗法,扰乱码头秩序’,要罚……要罚五万块大洋。”
“五万?”陆震云嗤笑一声,指尖重重叩在文件上,“杜明诚倒是会狮子大开口。”
“不止这个。”小七声音发颤,“他们还说,要限制我们西区泊位的使用权,本月剩下的货船,一律不准靠西区码头。更……更过分的是……”他咽了口唾沫,“工部局的王处长暗示,要是我们不‘识相’,下个月的运营许可,怕是也要重新‘审核’了。”
空气瞬间凝固。
陆震云垂眸盯着文件上的公章,指腹缓缓摩挲着边缘。运营许可是陆家码头的命脉,没有它,所有船只进出都要看工部局脸色,西区泊位更是核心中的核心——杜明诚这是要把他的码头逼上绝路。
“王处长亲口说的?”陆震云抬眼,目光冷得像冰。
小七点头,声音更低:“王处长说……说杜老板在工部局那边‘很说得上话’。还说,前晚的事,杜老板已经把‘损失’全算在我们头上了,要我们‘赔偿’。”
赔偿?陆震云几乎要笑出声。前晚的混战,杜明诚的人先开的枪,巡捕房偏袒,现在倒成了他们“暴力抗法”?这套路他太熟了——当年他父亲在码头上被人构陷,用的也是这套“苦主告状+官方施压”的组合拳。
“大哥,怎么办?”小七急得直搓手,“要不……咱们把西区泊位让出去?反正东边还有几个小泊位……”
“让?”陆震云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让了西区,陆家的根基就塌了一半!那些老客户、老伙计,哪个不是冲着西区深水泊位来的?一撤,人心就散了!”
他踱到窗边,望着楼下码头上依旧忙碌的吊车和搬运工。那些人里,有不少是跟着陆家干了十几年的老人,有的是为了糊口,有的则是真心认他陆震云的字号。若真被吊销许可,这些人怎么办?
“再想想,”陆震云声音低沉,“工部局那边,真会为了杜明诚这张脸,把陆家往死里逼?”
“王处长说……”小七犹豫着,“他说杜老板最近在跟日本人谈个大单子,要是成了,杜老板在工部局的说话分量,能再重三分。”
陆震云瞳孔微缩。杜明诚和日本人勾结的事,他早有耳闻,但没想到对方动作这么快。若这单生意成了,杜明诚在租界和工部局的影响力怕是要水涨船高,到时候,陆家的处境只会更艰难。
“大哥,要不……咱们找找关系?”小七试探着问,“比如找找总商会陈会长?他在工部局那边……”
“没用。”陆震云打断他,“杜明诚既然敢这么做,肯定是把路子都铺好了。陈会长就算想帮,也得掂量工部局的脸色。”
他转身,目光扫过小七发红的眼眶,又落在桌上那份措辞强硬的“处罚通知”上。指尖在桌面轻轻敲了两下,忽然开口:“去把老周叫来。”
老周是陆家码头的老账房,跟了陆震云父亲三十多年,最是稳妥可靠。
半个时辰后,老周拄着拐杖走进书房,白胡子被风掀起几缕:“大少爷,您找我?”
陆震云将工部局的文件推过去:“老周,你看这个。”
老周扶了扶老花镜,逐行看完,脸色越来越凝重。末了,他放下文件,叹了口气:“大少爷,这事儿……杜明诚是铁了心要挤兑咱们。”
“他图什么?”陆震云问。
老周沉默片刻,压低声音:“杜老板最近在跑华北的生意,听说跟日本人在谈军火。三号码头的深水泊位,对他运货至关重要。前晚的事,他本就想一箭双雕——既抢了咱们的货,又借着工部局的手断了咱们的路。”
陆震云冷笑:“好个一箭双雕。”
“那……咱们怎么办?”老周看向陆震云,眼里带着担忧,“要是运营许可真被吊销……”
“不会。”陆震云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工部局再怎么偏袒,也得讲个规矩。咱们把前晚的监控录像整理出来,找几个中立的码头工人作证,再把杜明诚的人提前到港、伪造手续的事抖出来——我就不信,他们能一手遮天!”
老周眼睛一亮:“对!前晚您让小七他们拍的那些照片,还有码头上其他伙计的证词……”
“去办。”陆震云起身,“把东西全找出来,越全越好。明天一早,我去工部局‘拜访’王处长。”
小七犹豫道:“大哥,王处长那边……”
“拜访?”陆震云扯了扯嘴角,眼神冷冽,“不是拜访,是去‘讨说法’。他既然敢把脏水泼到陆家头上,就得做好被反泼的准备。”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小七和老周:“记住,最近所有兄弟都给我打起精神。杜明诚的人说不定会在码头上搞小动作,防人之心不可无。”
“是!大哥!”小七和老周齐声应道。
陆震云走出书房,阳光透过走廊的玻璃窗洒在他肩头。他摸了摸怀里的相机——那是前晚行动时,小七用命换回来的证据。照片虽然模糊,但足够成为撬动杜明诚的支点。
只是,他心里清楚,这场反扑才刚刚开始。杜明诚既然敢撕破脸,就不会只用工部局这一张牌。接下来,可能会有更多的明枪暗箭,甚至……危及人身安全。
但陆震云不怕。从小在码头上摸爬滚打,他早就习惯了风浪。他唯一担心的,是手下的兄弟。老周年纪大了,小七性子急,还有那些跟着陆家多年的老伙计……若真闹到不可开交,他该如何保全他们?
正想着,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几个码头的工人气冲冲地跑进来,为首的大刘红着眼眶,声音发抖:“大少爷!不好了!东区的货船被工部局的人扣下了!说是……说是我们违反了什么‘货物分类条例’!”
陆震云脸色一变:“扣了几艘?”
“三艘!都是给南洋商行运丝绸的!要是耽误了船期,南洋商行那边……”大刘急得直跺脚。
小七脸色煞白:“大哥,这是……这是杜明诚在报复!他知道咱们东区的货主要是南洋商行的,故意找茬!”
陆震云攥紧拳头,指节发白。杜明诚的手段,比他想的更狠。扣下货船,不仅影响陆家的声誉,更会让南洋商行这样的老客户寒心。
“大刘,你先带人去工部局,把扣货单拿来。”陆震云深吸一口气,“小七,去联系南洋商行的陈老板,解释清楚情况。就说陆家一定尽快解决,绝不让他们蒙受损失。”
“是!”两人领命而去。
陆震云站在原地,望着楼下混乱的人群,太阳穴突突地跳。杜明诚这一套组合拳,招招致命。工部局施压、扣货报复、威胁许可……每一步都精准地掐在他的七寸上。
但他没有退路。陆家的码头,是几代人拼出来的基业;那些跟着他的兄弟,是他在这个乱世里最珍贵的依靠。他不能退,也退不了。
“杜明诚,”陆震云望着窗外的黄浦江,低声呢喃,“你最好祈祷,别把我逼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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