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写着模糊船期的小纸条,如同一点星火,在顾清翰心底点燃了希望,却也带来了更深的灼烧感。情报已经到手,虽然零碎,但意义重大。接下来,他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选择——要不要,以及如何,将这份情报传递给陆震云。
他独自一人在宿舍里来回踱步,眉头紧锁。理智告诉他,从任务角度出发,他应该独自消化这个信息,等待上级的进一步指令,或者寻找机会自行验证,而不是打草惊蛇。陆震云的态度虽然明确拒绝与日本人合作,但他的核心利益始终是码头的掌控和生意,他会如何利用这个信息?会不会为了保住码头而采取某种妥协?顾清翰不敢确定。
但另一个声音也在他脑海里强烈地回响。杜明诚的威胁近在眼前,那批货物一旦入港,后果不堪设想。仅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几乎不可能进行有效的阻止或破坏。陆震云拥有他无法企及的力量和资源,是应对杜明诚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力量。而且,从保护码头、对抗杜明诚的角度出发,陆震云也有充分的理由需要这个信息。
更重要的是……他想到了陆震云在舞会上那句“别怕,有我”,想到了他毫不犹豫的维护和临别时那句沉甸甸的“自己小心”。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驱动着他,让他不愿意对陆震云完全隐瞒如此关键的信息,尤其是在两人共同面对杜明诚这个敌人的时候。
这是一种危险的信任,也是一种情感的赌博。
经过一夜反复的挣扎和权衡,顾清翰最终做出了决定。他不能说出钱先生,不能暴露情报的具体来源,但他可以选择性地分享部分信息,以合作对抗杜明诚的名义。
第二天下午,他再次去了码头。这一次,他没有去工地,而是直接去了陆震云办公的货栈。
货栈里依旧忙碌,但气氛似乎比之前凝重了些。手下们看到顾清翰,都客气地点头打招呼,没有人阻拦。顾清翰畅通无阻地来到了陆震云办公室门外。
他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陆震云低沉的声音。
顾清翰推门进去。陆震云正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前摊开着几份文件,眉头微蹙,似乎正在为什么事情烦心。看到他进来,陆震云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讶异,随即抬手示意他坐下。
“有事?”陆震云开门见山。他看得出顾清翰不是单纯来闲聊的。
顾清翰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手心微微有些汗湿。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带着一种基于共同利益的担忧:
“陆先生,我这两天想了想杜明诚的事。他处心积虑想要那批货进来,肯定不会轻易罢手。虽然上次舞会后他暂时安静了,但我担心他会在我们放松警惕的时候,突然发难。”
陆震云看着他,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你想说什么?”
顾清翰深吸一口气,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压低了些:“我……从一些渠道,听到一点风声。可能不是很准确,但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陆震云的反应。陆震云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更专注了些,示意他继续。
“听说,可能就在下个月初,会有几条特别的船到港。”顾清翰谨慎地选择着措辞,“船名好像带‘丸’字,可能是日本船。具体时间……大概是三号到五号之间。泊位好像还没最终定,但标注了需要‘特殊处理’。”
他说出了最关键的信息,但模糊了来源,用了“听到风声”、“可能”、“好像”这类不确定的词语。
说完之后,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码头隐约传来的噪音和桌上座钟滴答的声响。
顾清翰的心提了起来。他在赌,赌陆震云不会深究他的消息来源,赌陆震云会相信他的意图是为了共同应对危机。
陆震云的目光锐利如刀,落在顾清翰脸上,仿佛要穿透他平静的表象,看清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和隐藏的秘密。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探究,让顾清翰几乎有些坐立难安。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顾清翰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终于,陆震云开口了。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怀疑,只是非常平静地确认:“月初?三到五号?‘丸’字船?特殊处理?”
顾清翰点了点头:“消息不一定准,但我觉得宁可信其有。”
陆震云沉默了片刻,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快速权衡着什么。他没有问“你从哪里听来的”,也没有质疑消息的真实性。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顾清翰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包含了多种情绪——有一丝了然,有一丝审视,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被信任的波动?
“好。”陆震云最终只说了这一个字。他收回目光,看向桌面的文件,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果断和冷硬,“我会派人盯着那几天的船期,特别是名字带‘丸’的。有什么异动,会第一时间知道。”
他没有追问细节,没有怀疑动机,就这么接受了他提供的信息,并立刻做出了部署。
这个反应,让顾清翰高高悬起的心,猛地落回了实处,随之涌上的,却是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庆幸和愧疚的复杂情绪。他松了口气,因为陆震云相信了他,并且采取了行动。但与此同时,一种欺骗了对方信任的负罪感也悄然蔓延开来。
他看着陆震云冷峻的侧脸,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任何解释和补充,在此刻都显得多余而虚伪。
“那……我先回去了。”顾清翰站起身,声音有些干涩。
陆震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嗯。”
顾清翰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门内,陆震云的目光重新落回文件上,却久久没有翻动一页。他深邃的眼眸中,思绪翻涌。他当然知道顾清翰有所隐瞒,那个“听到风声”的解释漏洞百出。但他选择了接受。是因为信息本身确实有价值?还是因为……传递信息的那个人?
他捏了捏眉心,将一丝烦躁压下。无论出于何种原因,眼下应对杜明诚的阴谋才是首要。
而门外,顾清翰快步走在码头上,傍晚的风吹在他脸上,却吹不散心头那份沉甸甸的愧疚。任务与情感的天平,在他心中剧烈地摇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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