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震云那句冰冷的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顾清翰的耳朵里,也扎进了他的心里。
“脏事”。
这两个字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判定,一种将他完全排斥在外的漠然,还有一种……仿佛在说他天真、不识时务的意味。一股热血猛地冲上顾清翰的头顶,让他平时温和的脸颊微微泛红。
他原本准备好的那些迂回试探的说辞,在这一刻全都消失了。一种被轻视、被隔绝的愤怒,混合着对那批可能危害国家的货物的焦虑,让他失去了往常的冷静。
他没有离开,反而向前逼近了一步,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提高,带着文人特有的那种执拗和尖锐:
“脏事?陆先生,何为脏事?若是事关家国,事关千万同胞安危,难道也能因为‘脏’,就视而不见,避而不谈吗?”
他的声音在嘈杂的茶楼里并不算太响,但在这个小小的隔间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刺耳。附近几桌的客人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气氛不对,说话声都低了下去,好奇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瞟过来。
陆震云的眉头瞬间拧紧了。他显然没料到顾清翰会如此直接地顶撞回来,而且扯出了“家国”、“同胞”这样的大词。他放下茶杯,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带着明显的不悦和警告:
“顾老师,”他的声音压低了,却更显压迫,“我说了,有些事,你不知道为好。安安分分教你的书,不好吗?”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顾清翰几乎是脱口而出,这句话在他心里憋了太久。他盯着陆震云,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锐利,“读书人并非只知风花雪月!若眼见不妥之事,因惧祸而缄口,与帮凶何异?陆先生,你掌管码头,往来货物尽在眼中,难道就真的只管自家盈亏,不问其他?”
他的话越来越直接,几乎已经点明了那批货物有问题。这是一种极其冒险的试探,甚至可以说是逼问。
陆震云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顿时带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感,隔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他俯视着顾清翰,眼神里翻滚着怒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顾清翰!”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火气,“你读你的圣贤书,我守我的码头!什么家国大义,那是大人物们操心的事!在这上海滩,能守住眼前这一亩三分地,护住自己身边的人,才是实实在在的道理!其他的,都是虚的!”
他的话语粗糙而现实,带着江湖人特有的冷酷和直接,与顾清翰的理想主义形成了尖锐的对立。
“虚的?”顾清翰被他这番话激得心头火起,也忘了害怕,仰头反驳道,“若人人都只扫门前雪,等到大火烧到家门口时,早已无人可救!陆先生,你……”
“够了!”陆震云厉声打断他,眼神冰冷如刀,“我的码头,怎么管,我说了算!还轮不到你来指点!顾老师,你逾越了。”
“逾越”两个字,像一盆冰水,带着清晰的界限和警告。
两人怒目相对,隔间里的气氛紧张得几乎要爆开。一个满腔义愤,一个冷硬防备。价值观的剧烈冲突,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附近的客人连偷看都不敢了,纷纷低下头,假装专心喝茶。
顾清翰看着陆震云那双冰冷而坚决的眼睛,心里那股激愤的热血慢慢凉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和失望。他明白了,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法打破对方筑起的高墙。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胸腔里的翻涌。他不再看陆震云,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疏远的冷淡:
“是在下冒昧了。陆先生的话,我记住了。告辞。”
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很快,甚至没有再看陆震云一眼。屏风在他身后晃动了几下。
陆震云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盯着顾清翰离开的背影,脸色铁青。他紧握着拳头,手背上青筋隐现。
直到顾清翰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茶楼门口,他才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
“砰”的一声闷响,桌上的茶壶茶杯都跳了起来。茶水溅得到处都是。
“他到底想干什么?!”陆震云低吼出声,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理解的烦躁和怒火。像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问自己。
一直屏息躲在门外、不敢进来的小七,听到里面的动静,吓得缩了缩脖子,更不敢吭声了,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雅间里,只剩下陆震云粗重的呼吸声,和桌上那片狼藉的茶水,正沿着桌沿,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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