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院子里弥漫着焦木和湿灰的气味。残存的梁木冒着细烟，像疲倦的呼吸。顾清翰的长衫下摆烧焦了边，袖口沾着深一块浅一块的水渍。他走到陆震云身边时，脚步带着不易察觉的踉跄。
“今天......”顾清翰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多亏陆先生。”
陆震云正低头查看手臂。一道灼痕从腕骨延伸到肘部，皮肤泛红，边缘已经起了细小的水泡。他闻言抬头，火光在他眉宇间跳动：“你没事就好。”
顾清翰向前一步。夜色渐浓，但烧残的木梁还在发出暗红的光，足够他看清那道伤。“您受伤了。”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条素白手帕。
陆震云下意识要缩手，却被他轻轻托住手腕。
“别动。”顾清翰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什么。手帕质地柔软，带着皂角和书墨混合的气息。他包扎的动作很仔细，指尖偶尔掠过完好的皮肤，触感比纱布更轻。
陆震云沉默地看着。顾清翰垂着眼，睫毛在火光中投下细密的影。他呼吸很轻，全神贯注在那道伤口上，仿佛这是世间最紧要的事。空气中飘着焦灰，却似乎有什么别的在悄悄蔓延。
就在这时，小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静谧：“大哥，杜明诚的人......”
陆震云猛地抽回手，动作快得几乎像是被烫到。他转身时语气已经恢复平日的冷硬：“小事。顾先生没事就好。”
顾清翰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微微蜷起。他慢慢收回手，声音依旧平稳：“伤口沾了灰，最好找大夫看看。”
小七焦急地望向院外。几个黑影在对街晃动，见被察觉，立刻假装闲谈。
陆震云冷冷瞥去一眼，却对顾清翰放低了声音：“我让人送你回去。”
“我想帮周先生......”
“明天再说。”陆震云打断他，语气不容拒绝，“今晚不太平。”
顾清翰不再坚持。他转身时，陆震云忽然又道：“手帕......”
“留着吧。”顾清翰没有回头，“伤口需要干净布料。”
月光渐渐明亮起来，照得满地狼藉如同银白废墟。顾清翰走出院门时，最后一次回头。陆震云独自站在焦梁之间，白色布条在他臂上格外醒目，像黑夜中一道柔软的印记。
回学校的车上，顾清翰始终沉默。直到下车时，他才突然问开车的小弟：“陆先生常受伤吗？”
小弟愣了一下：“大哥从不说这些。”
顾清翰点头，走进校门。宿舍里，他解开衣领，发现锁骨处有一小块擦伤——是当时被陆震云拉开时蹭到的。他对着镜子看了看，最终没有上药。
窗外，黄浦江上的货船亮着星点灯火。其中一艘格外庞大，吃水很深，正缓缓驶向三号码头。
顾清翰站在窗前看了很久。月光洒在他依旧沾着烟灰的衣领上，也照亮了桌上那条同样沾着血迹和药膏的手帕。手帕一角，一个绣得精细的“云”字隐约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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