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原本做点小生意。”顾清翰目光微垂,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后来时局变化,家道中就慢慢落没了。好在还能读书,就想着用知识做点事。”
陆震云捻着佛珠:“读书人到底不一样。我小时候想读书,但没机会。”
“陆先生现在不是也在资助教育吗?”顾清翰抬眼看他,“这比很多人读了一肚子书却什么都不做强。”
茶博士进来添水,暂时打断了谈话。等他退出后,陆震云忽然说:“我小时候在码头捡过煤渣。冬天手冻得开裂,就为了换几个铜板。”
顾清翰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那时看着学堂里的孩子,觉得很羡慕。”陆震云语气平淡,“所以现在能帮就帮一点。”
窗外传来报童的叫卖声,晚报送到了。茶室伙计送进来一份,陆震云随手翻开。
“又有一批货到了。”他看着报纸忽然说,“说是工业原料,谁知道呢。”
顾清翰状似无意地问:“陆先生对现在的货运很了解?”
“吃这碗饭,总要知道些。”陆震云合上报纸,“不过有些货,我码头是不接的。”
这时,隔壁雅间突然传来争执声。一个声音激动地说:“必须尽快运出去!日本人催得紧!”
另一个声音压低:“可是陆震云那边卡得很严......”
陆震云的动作顿住了。顾清翰注意到他的手指微微收紧,但面上依旧平静。
争执声很快低下去,似乎说话人意识到隔墙有耳。接着是椅子拖动声,两个人匆匆离开。
陆震云缓缓松开佛珠:“让顾老师见笑了。茶室本该是清静地方。”
“哪里都有喧哗。”顾清翰为他添茶,“就像这世道,想清静反倒不容易。”
陆震云忽然笑了笑:“顾老师说话总是很有道理。”他顿了顿,“不过有时候,光讲道理是不够的。”
“所以需要陆先生这样的人。”顾清翰迎上他的目光,“道理需要有人去实践。”
夕阳透过窗格,在茶桌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陆震云看着那些光影,忽然说:“我十六岁就在码头扛包。那时候经常被打压,就因为没背景。”
顾清翰轻轻点头:“现在陆先生给了很多人吃饭的机会。”
“但有些人总想砸别人饭碗。”陆震云语气转冷,“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
茶凉了。顾清召来茶博士换一壶新的。期间两人都没说话,各怀心思。
新茶沏好时,陆震云忽然问:“顾老师没想过做别的?以你的才学,应该有很多选择。”
“教育是根本。”顾清翰答得坦然,“而且和孩子们在一起,心里踏实。”
陆震云注视他片刻,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本子,撕下一页写了个号码:“以后晚上若有事,可让小七去接你。”
顾清翰接过纸条:“这太麻烦陆先生了。”
“上海滩晚上不太平。”陆震云起身,“特别是最近。”
两人走出茶室时,夕阳正好落在街尽头。陆震云的汽车已经等在路边。
“需要送顾老师回学校吗?”陆震云问。
“不必了,我想散散步。”顾清翰微笑,“多谢陆先生的茶。”
陆震云点点头,坐进汽车。车子启动前,他摇下车窗:“那张纸条,收好。”
顾清翰目送汽车远去,手指在口袋里轻轻摩挲着那张纸条。街灯渐次亮起,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拐过街角时,他注意到有两个身影在不远处徘徊。但当他看过去时,那两人迅速转身离开了。
顾清翰继续往前走,步伐不紧不慢。经过一个邮筒时,他看似随意地将手伸进口袋,指尖一松,什么东西落入了投信口。
然后他继续向前,身影渐渐融入暮色中的街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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