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青云宗，空气中的血腥味就越发浓重刺鼻，不再是若有若无的飘散，而是如同实质的粘稠雾气，混杂着焦糊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远远望见那座本该悬于云雾之中、仙气缭绕的山门时，连最是莽撞冲动的铁风都下意识地闭了嘴，攥紧了肩上那柄无锋重剑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往日应是飞瀑流泉、鹤唳清音的地方，此刻却只见道道黑烟如同狰狞的巨蟒腾空而起，刺耳的兵器碰撞声、法术爆裂的轰鸣以及临死前的惨嚎，隐约传来，像一把把冰冷的锥子，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快！再快一点！”林晚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颤抖，脸色煞白，不顾一切地拔腿就往山上冲。萧彻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触手一片冰凉，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剧烈颤抖，但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的，是近乎绝望的焦急。
青云宗那气势恢宏的山门，此刻已沦为修罗场。两尊丈许高、象征着宗门威严的青石神兽，左边那尊已塌了半边，狰狞的裂口中露出扭曲的钢筋，碎石堆里隐约可见几具穿着熟悉的灰袍的尸体，那是青云宗弟子的服饰，鲜血浸透了粗糙的布料，凝固成暗红色。山门前宽阔的白玉广场，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洁白无瑕，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血液汇聚成溪流，漫过了精美的雕花台阶，甚至淹没了脚踝，每踏出一步，都溅起粘稠的血花，发出令人心悸的“啪嗒”声。
“师……师姐……”林晚双腿一软，跪倒在血泊中，手指颤抖地抚过一具俯卧在地的女尸的脸庞。那是她同屋的师姐，几天前还笑着帮她梳理长发，编着精致的辫子，此刻却已面色青白，双目圆睁，凝固着最后的惊恐与不甘。滚烫的泪水瞬间决堤，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娘的！畜生！老子劈了这群狗娘养的！”铁风看得目眦欲裂，胸中怒火如同火山喷发，咆哮一声，提起重剑就要往喊杀声最激烈的内门方向冲去！
“站住！”萧彻厉声喝道，手臂如铁钳般死死拉住他。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快速扫过整个广场，声音冰冷而沉着，“不对劲！你看地上的尸体，倒伏的方向太整齐了，像是被人刻意摆放过的！还有那些血迹喷溅的痕迹……有问题！”
苏小茶也蹲下身，不顾血污肮脏，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拂过地面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液，又快速查看了几具尸体的伤口和位置，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结结巴巴地急道：“是……是‘请君入瓮阵’！用……用死者的怨气和血气……强……强化阵法威力……他……他们故意留着外门不彻底攻破……是……是想把救援的人……都……都引进内门……一网打尽！”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判断，山门后方阴影处，突然如鬼魅般涌出十几个身着血影门黑衣的劲装汉子！为首一人，是个独眼龙，脸上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直划到下巴，如同蜈蚣爬行，他手中的弯刀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血，独眼中闪烁着残忍而兴奋的光芒，哈哈大笑道：“哈哈！果然还有漏网之鱼！兄弟们，抓住那个会阵法的小丫头！教主有重赏！格杀勿论！”
“来啊！狗杂种！爷爷让你们尝尝铁爷爷的厉害！”铁风怒吼一声，压抑的怒火彻底爆发，重剑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劲风，如同一面门板般横扫而出！最前面的两个黑衣人试图举刀格挡，却如同螳臂当车，连人带刀被这蛮横无匹的力量直接劈飞出去，胸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重重砸在远处的石柱上，没了声息。
苏小茶虽然吓得小脸煞白，手抖得厉害，但求生和救同门的本能让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手忙脚乱地从随身布袋里掏出一把画着朱砂符文的黄纸，看准方位，口中念念有词，往血泊中一撒！那些符纸沾血的瞬间，仿佛活了过来，广场地面微微震动，数道厚实的土墙轰然拔地而起，巧妙地将冲来的黑衣人分割、阻隔成几股，打乱了他们的阵型：“快……快趁机冲进去……找……找长老们！”
萧彻眼神一凛，护着惊魂未定的林晚，紧随铁风身后向内门冲去。他没有称手的兵器，目光一扫，从一具尸体旁捡起一柄断了一半、却依旧锋利的青钢剑。北境磨炼出的搏杀术在生死关头展现得淋漓尽致——他的动作没有丝毫花哨，却快、准、狠到了极致！身形如鬼魅般在刀光剑影中穿梭，不与敌人硬拼力量，断剑每一次刁钻的起落，都精准地指向手腕筋腱、咽喉要害、或是膝关节侧面这些最脆弱之处！剑锋划过，带起的不是华丽的剑花，而是一蓬蓬凄艳的血花和敌人痛苦的闷哼。
林晚也强忍着恐惧和悲痛，从腰间摸出一把平日里用来防身的短剑，虽然手抖得厉害，招式稚嫩，却死死护在正在全力维持阵法的苏小茶身边。好几次，凌厉的刀锋几乎要砍中她，都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萧彻眼疾手快地或拉或推，险之又险地避开。
就在四人配合，眼看就要冲进内门大殿那扇半掩的、布满刀剑痕迹的朱红大门时，萧彻后颈的汗毛突然根根倒竖！一股极其阴冷、尖锐的刺痛感瞬间传来——那是北境草原上被淬毒箭矢在暗处瞄准时才会产生的、近乎本能的死亡直觉！
“小心！”他低吼一声，来不及多想，猛地侧身将身边的林晚往旁边狠狠一推！同时自己借力向反方向滑开！一支细如牛毛、通体泛着幽绿光芒的毒针，带着细微的破空声，擦着他的耳廓飞过，“夺”的一声，深深钉入身后大殿门框的柱子上！针尖触及木头的瞬间，竟冒起一股刺鼻的黑烟，木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出一个小坑！
“在上面！钟楼！”萧彻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广场东侧那座高耸的钟楼顶端。这一次，不仅仅是直觉！他体内那原本沉寂的混沌气，仿佛被这阴毒的袭击彻底激怒，自发地剧烈旋转起来！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晰的“感知力”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他不仅能“感觉”到钟楼顶上藏着三股如同潜伏毒蛇般阴冷、充满杀意的气息，甚至能隐约“捕捉”到他们体内能量流动的轨迹和下一次攻击的预兆！这不再是模糊的危机感，而是一种近乎“视觉”般的能量洞察！
“奶奶的！玩阴的！给老子滚下来！”铁风闻言，怒火更盛，扛着滴血的重剑，如同暴怒的蛮牛般冲向钟楼！
苏小茶脸色一白，但反应极快，立刻咬破指尖，挤出一滴血珠弹向空中，双手结印，脆声喝道：“坤元……困……困灵！” 一道远比之前更加厚重、闪烁着土黄色光芒的岩墙轰然从钟楼下的地面升起，不仅挡住了射击视线，更散发出强大的禁锢之力，暂时困住了楼顶的偷袭者：“我……我暂时困住他们了……快……快进大殿！”
四人趁机冲入内门大殿。殿内一片狼藉，桌椅翻倒，玉瓶碎裂，原本庄严肃穆的气氛被惨烈所取代。几位须发皆白、身着长老服饰的老者，正靠在残破的墙壁边，人人带伤，气息萎靡。看到冲进来的林晚等人，最年长、胸前衣襟已被鲜血染透的刘长老挣扎着抬起头，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又化为更深的忧虑，咳着血沫断断续续地道：“晚……晚丫头……你……你回来了……咳咳……好……好……”
“刘长老！”林晚扑跪在老人身边，眼泪再次涌出，“宗门……宗门怎么样了？其他师兄师姐呢？”
“血影门……这次是有备而来……咳咳……”刘长老艰难地指着殿内角落几具穿着与外面略有不同、衣角绣着诡异漩涡图案的黑衣人尸体，“他们……他们中混有高手……会……会使‘蚀骨掌’……那阴毒功夫……是……是幽冥教的招牌……他们……他们是冲着后山禁地……那……那东西来的……”
幽冥教？！萧彻心中猛地一沉。这个名字，他曾在皇城秘藏的卷宗中偶然瞥见过零星记载，据说是一个在数十年前因修炼邪法、为祸苍生而被正道联盟联手剿灭的魔教，其教主幽冥老祖更是凶名赫赫。怎么会死灰复燃，而且与血影门勾结在一起，目标直指青云宗？他们口中的“那东西”又是什么？
这时，铁风骂骂咧咧地扛着剑回来了，剑身上沾满了新鲜的血迹：“他娘的！钟楼上那三个杂碎，滑溜得像泥鳅！老子砍断了一个的腿，还是让他们用邪门遁法跑了！不过够他们喝一壶的！”
苏小茶蹲在一旁，顾不上害怕，用炭笔在一张干净的符纸上飞快地画着一个复杂的追踪符印，小声道：“我……我在他们逃跑时……偷偷用血在他们衣角上……附了‘追影符’……只……只要他们还在百里之内……就……就能找到大致方向……”
萧彻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他独自走到大殿门口，倚着门框，望着山门外渐渐被暮色吞噬的天空。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硝烟和某种腐烂的气息，呛得人喉咙发紧，胸口发闷。他知道，刚才击退的只是一波试探性的攻击，真正的危机远未解除。血影门与幽冥教勾结，其图谋必定极大。而自己体内那股在生死关头被彻底激发出的、玄妙无比的“感知力”，更是让他心中充满了疑虑与警惕——这混沌吞噬境，究竟还隐藏着多少未知的能力？它到底是福是祸？
就在这时，一块干净、带着淡淡草药清香的布巾递到了他面前。萧彻转头，看到林晚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她的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已经恢复了镇定，甚至多了一丝之前未曾有过的坚韧。“擦擦脸吧。”她轻声说，声音还有些沙哑，却透着暖意。
萧彻微微一怔，接过布巾，指尖触碰到那柔软的布料和其上熟悉的药香，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危机四伏却意外获得一丝喘息的山间药庐。那时，他以为自己只是在偿还一份源自北境雪原的救命恩情，只是在遵循一种冰冷的“债务”逻辑。可此刻，看着身边这三个虽然疲惫不堪、伤痕累累，却眼神坚定、彼此扶持的少年少女，看着这座在劫难中残破却依然透出顽强生命力和暖意的宗门，他感到内心深处某个冰封的角落，似乎被这战火中的微光悄然融化了一丝。
或许，踏入这青云宗，卷入这场浑水，对他而言，早已不再仅仅是“还债”那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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