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划过教堂彩绘玻璃，将圣母玛利亚的面容洇成一片模糊的蓝。林夏跪在最后一排长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木质椅面的沟壑，那里还残留着多年前阳光的温度。神父低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混杂着窗外的雨声，像一床潮湿的被子，压得人喘不过气。
“……宽恕是最高的美德，因为它能涤荡灵魂的尘埃……”
林夏猛地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宽恕？这个词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轻得像一片羽毛，可落在她心上，却重如千斤巨石，压得她十几年喘不过气。她想起苏蔓最后看她的眼神，那双总是含着笑的眼睛里，满是惊恐与不解，像破碎的琉璃，至今仍在她的梦魇里闪着寒光。
那年夏天格外闷热，蝉鸣聒噪得让人烦躁。林夏、苏蔓和陈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三个人的身影几乎填满了老城区的每条小巷。苏蔓是三人中最耀眼的一个，像盛夏的向日葵，走到哪里都带着光。陈野则是沉默的守护者，总是跟在她们身后，把最甜的冰棍递给苏蔓，把最有趣的故事讲给林夏听。
林夏一直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直到那个傍晚，夕阳把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苏蔓拉着她的手，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雀跃：“夏夏，我要和陈野表白了。”
林夏的心猛地一沉，像被投入了冰冷的湖水。她看着苏蔓脸上灿烂的笑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怎么能告诉苏蔓，自己也喜欢陈野？那个沉默寡言、眼神温柔的少年，早已在她心里扎了根，只是她从来不敢说出口，只能借着“朋友”的名义，默默守在他身边。
那天晚上，苏蔓没有等到陈野的答复。陈野的父母突然要搬去外地，他走得匆忙，甚至没来得及和她们告别。苏蔓哭了很久，林夏陪着她，心里却五味杂陈，有愧疚，有庆幸，还有一丝连自己都唾弃的窃喜。
后来，她们考上了同一所高中，渐渐疏远了。苏蔓依旧耀眼，身边围绕着许多朋友，而林夏则变得更加沉默，总是独来独往。直到高二那年的运动会，林夏在操场角落的器材室里，意外撞见了回来探亲的陈野。
他长高了，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沉稳。看到林夏的那一刻，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好久不见，林夏。”
就是这一笑，彻底击溃了林夏心里的防线。那些被她强行压抑的情愫，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看着陈野，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陈野，我……”
话还没说完，苏蔓突然闯了进来。她看到陈野，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看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陈野！你回来了！”她快步走到陈野身边，自然而然地拉住了他的胳膊，完全没有注意到林夏苍白的脸色和陈野眼中的尴尬。
林夏转身就跑，身后传来苏蔓的呼喊，她却不敢回头。她跑到教学楼的天台上，任凭冷风刮过脸颊，眼泪无声地滑落。她恨苏蔓，恨她的耀眼，恨她的理所当然，更恨自己的懦弱和胆怯。
嫉妒像一颗毒种子，在林夏心里生根发芽，越长越茂盛，最终扭曲了她的心智。她开始刻意疏远苏蔓，甚至在背后散播关于苏蔓的谣言。苏蔓察觉到了她的敌意，几次主动找她，都被她冷漠地拒绝了。
“林夏，我们到底怎么了？”苏蔓的声音带着委屈，眼睛红红的，“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林夏看着她，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嘴上却说出最伤人的话：“谁和你是最好的朋友？苏蔓，你别太自以为是了。”
苏蔓愣住了，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她看着林夏，眼神里充满了失望，转身离开了。林夏看着她的背影，蹲在地上，失声痛哭。她知道自己错了，可嫉妒像一张网，把她紧紧困住，让她无法挣脱。
悲剧发生在一个雨天。林夏和苏蔓在放学路上相遇，两人沉默地走着，雨水打湿了她们的头发和衣服。突然，一辆失控的货车朝着她们冲了过来。林夏下意识地想躲开，可当她看到苏蔓还愣在原地时，一个邪恶的念头在她脑海里闪过：如果苏蔓消失了，陈野是不是就会注意到自己？
就是这一瞬间的犹豫，让她错过了拉苏蔓一把的机会。货车撞过来的那一刻，苏蔓回头看了她一眼，那双眼睛里的惊恐与不解，成了林夏永恒的噩梦。
苏蔓走了，陈野也离开了这座城市，再也没有回来。林夏成了人们口中“幸运”的幸存者，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一个背负着罪恶的凶手。十几年来，她一直活在愧疚和恐惧中，不敢交朋友，不敢谈恋爱，甚至不敢面对阳光。她把自己封闭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刺猬，用冷漠保护着自己，也隔绝着所有人。
神父的声音还在继续，林夏缓缓站起身，走出了教堂。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地面上，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她抬头看着天空，刺眼的阳光让她眯起了眼睛。
“谁都不能原谅我，”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绝望，“连我自己都不能。”
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阿姨，你怎么哭了？”
林夏低头，看到一个小女孩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一朵刚摘的小雏菊。小女孩的眼睛大大的，像清澈的泉水，带着纯真的善意。
“我没事，”林夏擦干眼泪，勉强笑了笑，“谢谢你，小朋友。”
“阿姨，妈妈说，眼泪是用来洗去伤心的，不是用来困住自己的。”小女孩把小雏菊递给她，“送给你，希望你能开心起来。”
林夏接过小雏菊，花瓣上还带着雨水的痕迹，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她看着小女孩纯真的笑脸，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有了一丝松动。
这些年来，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罪恶是无法饶恕的，谁都不能原谅她。可小女孩的话，像一束微光，照进了她黑暗的心房。或许，她真的错了？或许，她不应该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她看着手中的小雏菊，又抬头看了看天空。阳光越来越明媚，驱散了乌云，也驱散了她心中的一些阴霾。她知道，苏蔓的死，是她永远无法弥补的过错，她也永远无法真正原谅自己。但或许，她可以选择不再被过去束缚，好好活下去，用余生来忏悔，来纪念苏蔓。
“谁都不能让时光倒流，”林夏轻声说，语气里多了一丝坚定，“但谁都不能阻止我，选择重新开始。”
她握紧手中的小雏菊，迈开脚步，朝着阳光明媚的方向走去。虽然前路依旧漫长，愧疚也会伴随她一生，但她知道，她不能再这样沉沦下去了。她要勇敢地面对自己的过去，面对自己的罪恶，用行动去弥补，去救赎。
或许，这才是对苏蔓最好的纪念，也是对自己最好的解脱。谁都不能改变过去，但谁都不能剥夺她重新开始的权利。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温暖而明亮，仿佛在为她照亮前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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