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堡的日子在压抑的平静中流逝了三天。凌无影被安置在堡内深处的“寒玉泉”旁。那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岩穴，中央有一眼不过丈许方圆的泉眼，泉水并非透明，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幽蓝色，触手冰寒刺骨，连空气都仿佛凝结着细碎的冰晶。
凌无影浸泡在泉水中，只露出头部。寒玉泉的至阴之气确实起到了压制作用，他体内那躁动不安的煞气如同被冰封，沉寂下去，不再有失控的迹象。但他整个人的生机也仿佛随之冻结，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若非胸口还有极其微弱的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
沈清羽每日守在一旁，寸步不离。他看着凌无影这般模样，心如刀绞。寒玉泉虽能延缓煞气侵蚀，却也同时在消磨凌无影本身的生机，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秦刚和石悍的伤势在石堡提供的药物和休养下，恢复得较快，已能自如行动。冷凝霜的内伤却恢复缓慢，月华内力属性偏寒，与这寒玉泉的环境隐隐相斥，调息效果不佳，脸色依旧苍白。
第三日深夜，沈清羽正靠在泉边打盹，忽然被一阵极其轻微的水声惊醒。他猛地睁眼，只见浸泡在泉水中的凌无影，身体正在微微颤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快速转动，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更让他心惊的是，凌无影脖颈处的青灰纹路，竟在泉水的极致冰寒中，隐隐泛出一丝诡异的暗红！
与此同时，他怀中的“守心”短剑，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
沈清羽骇然失色，这寒玉泉似乎并非单纯压制煞气，而是在某种程度刺激了它！他急忙想要将凌无影从泉水中移出。
就在他伸手的刹那，凌无影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中，不再是之前的漆黑或迷茫，也不是石室壁画前的灰色，而是一种混沌的、仿佛融合了冰冷与灼热的暗红！他死死盯着沈清羽，眼神陌生而暴戾，猛地抬手，一把抓住了沈清羽伸来的手腕！
一股灼热与冰寒交织的诡异力量瞬间侵入沈清羽体内，让他半边身子如遭雷击，又如同坠入冰窟！
“凌大哥！是我！清羽！”沈清羽忍痛疾呼。
凌无影眼神中的混沌剧烈波动，似乎“清羽”这个名字触动了他意识深处的一丝清明。他抓着沈清羽的手微微松动，但另一只手却猛地拍向身下的泉水！
嘭！
幽蓝的泉水炸开一团冰冷的水花！一股比之前更加精纯、却也更加混乱的煞气混合着寒玉泉的阴寒之力，以他为中心爆发开来！
岩穴内的温度骤降，墙壁上瞬间凝结出白色的冰霜！沈清羽被这股气浪狠狠推开，撞在岩壁上，喉头一甜。
这里的动静立刻惊动了外面的秦刚和冷凝霜。两人冲进岩穴，看到凌无影状若疯魔、周身缭绕着红黑交织的诡异气息，皆是脸色大变。
“压制住他！”秦刚低吼一声，与冷凝霜同时出手，一左一右攻向凌无影，试图制住他。
然而，此刻的凌无影力量大得异乎寻常，而且招式毫无章法，全凭本能，竟将秦刚和冷凝霜的联手攻击硬生生挡下！三人在这狭窄的岩穴内激烈交手，气劲四溢，冰屑纷飞！
沈清羽挣扎着爬起，看着眼前这失控的一幕，心急如焚。他看得出来，凌无影并非完全失去理智，而是在某种更深层次的力量冲突中痛苦挣扎。寒玉泉的压制与刺激，似乎打破了他体内那股危险的平衡！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立刻离开寒玉泉！
“秦将军！师姐！强行带他离开这里！”沈清羽喊道，同时再次握紧“守心”短剑，试图靠近。
就在这时，灰鹞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岩穴入口，依旧是那副平淡的语气：“佛爷有令，若他出现异动，即刻带去见他。”
混战中的秦刚和冷凝霜闻言，攻势一缓。凌无影也仿佛耗尽了力气，周身那红黑交织的气息迅速消退，眼中的混沌被极度的疲惫取代，身体一晃，软软地倒入冰冷的泉水中，再次昏迷过去。
众人看着恢复平静但气息更加微弱的凌无影，心情沉重。
石佛的洞窟内。
凌无影被平放在石台上，石佛再次探查了他的脉息，眉头微蹙：“寒玉泉虽能压制表象，却也激化了内在的冲突。他的时间，比老夫预估的还要少。最多……只有二十日。”
二十日！众人心中一沉。
“不能再等了！”沈清羽急道，“请前辈立刻告知‘寂灭之地’的方位，我们即刻出发！”
石佛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伤势未愈的秦刚和冷凝霜，缓缓摇头：“就凭你们现在的状态，莫说找到‘寂灭之地’，连这片戈壁都走不出去。”
他沉吟片刻，道：“三日后，堡中有一支商队要前往西边的大漠边缘交换物资。你们可以随行。商队首领哈桑对那片区域较为熟悉，或可带你们一程。但能否找到‘寂灭之地’，仍需靠你们自己。”
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
“多谢前辈！”沈清羽躬身道。
退出洞窟后，秦刚神色凝重地将沈清羽拉到一旁，低声道：“清羽，石佛此人深不可测，其言不可尽信。那‘寂灭之地’虚无缥缈，凶险未知。我们如今伤亡惨重，实力大损，是否……再从长计议？”
沈清羽明白秦刚的顾虑，他看着秦刚身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又看了看不远处脸色苍白的冷凝霜，心中充满愧疚。但他更无法眼睁睁看着凌无影生机断绝。
“秦将军，我明白您的意思。”沈清羽声音低沉却坚定，“但凌大哥等不了那么久。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我也必须去闯一闯。您和师姐伤势未愈，不必……”
“不必多说。”秦刚打断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虎目中闪过一丝决然，“秦某受王爷重托，岂能半途而废？更何况，凌少侠于国有功，于私……也是条汉子！我陪你走这一趟！”
冷凝霜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清冷的眸子看着沈清羽，淡淡道：“无相门人，没有抛下同门的习惯。”
沈清羽看着眼前这两位伤痕累累却依旧选择同行的伙伴，喉头哽咽，重重点了点头。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凌无影被移出了寒玉泉，煞气虽暂时被压制，但生机流逝的速度似乎更快了，一直处于深度昏迷状态。
出发前夕，沈清羽在整理行装时，无意间发现那柄“守心”短剑的剑柄末端，那个与地宫通道入口处相似的符号，在月光下似乎比平时更加清晰了一些，并且隐隐指向西北方向。
是错觉，还是……这短剑真的在指引方向？
他将这个发现默默记在心里。
翌日清晨，石堡大门缓缓开启。一支由十余匹骆驼、二十余人组成的商队准备出发。首领哈桑是个身材矮壮、留着大胡子的西域人，眼神精明。灰鹞与他低声交代了几句，哈桑看了沈清羽几人一眼，尤其是被安置在特制驼轿上的凌无影，点了点头。
驼铃叮当，商队迎着初升的朝阳，缓缓驶出了石堡，向着西方那片更加荒凉、被称为“死亡之海”的大漠行进。
黄沙漫天，前路未知。
沈清羽回头，望了一眼逐渐远去的、如同巨兽般匍匐在戈壁上的石堡，心中没有丝毫轻松。
石佛真的只是好心指点吗？那“寂灭之地”究竟隐藏着什么？凌大哥能否撑到找到那里？
所有的疑问，都只能在那无垠的黄沙中寻找答案。
驼轿中，凌无影的手指，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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