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重归寂静，只有凌无影绵长却依旧微弱的呼吸声，以及沈清羽因极度疲惫而发出的均匀鼾声。冷凝霜持剑静立，如同一尊月光下的玉雕，所有的感官却已提升至巅峰。远处那声鸟类惊飞的异响，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荡开层层警惕的涟漪。
她没有贸然出帐探查。对方在暗，己方在明，凌无影状态初稳，沈清羽力竭沉睡，此刻轻举妄动绝非明智之举。她只是将自身气息收敛得更深，如同潜伏的猎豹，仔细分辨着风中传来的每一丝细微动静。
除了正常的巡逻脚步声和远处隐约的马嘶，似乎再无异常。但那短暂的异响，以及秦刚之前回报的西北方向窥探者，都明确指向一个事实——他们被盯上了，而且对方极有耐心。
时间在紧绷的寂静中缓缓流逝。晨曦彻底驱散了夜色，营中开始响起士兵晨起操练的号令与脚步声，新的一天开始了。
沈清羽被营中的动静惊醒，猛地坐起，第一时间看向凌无影的床榻。见凌无影依旧安静昏睡，气息平稳，他才松了口气，但随即感到一阵强烈的虚弱和饥饿感袭来。
冷凝霜见他醒来，简短道：“他无事，你先去用些饭食，恢复体力。”
沈清羽点头，挣扎着起身，活动了一下酸麻的四肢，又仔细查看了凌无影的状况，确认那青灰细线没有反复，这才稍稍安心，走出医帐。
帐外，阳光普照，镇蛮军士兵们正在校场上操练，喊杀声震天，一派肃杀气象。但沈清羽敏锐地感觉到，营地的气氛比昨日更加凝重，巡逻的队伍明显增多，岗哨的眼神也更加锐利。
他找到火头军，简单用了些粥饭，感觉体内恢复了些许气力。正准备返回医帐，却见秦刚快步走来，面色沉肃。
“沈公子，冷姑娘呢？”秦刚问道。
“在帐内守着凌大哥。”沈清羽察觉他神色有异，“秦将军，可是有新的发现？”
秦刚压低声音：“昨夜西北方向的那些人，后半夜又出现了两次，行动更加诡秘，斥候根本无法靠近。而且……”他顿了顿，眉头紧锁，“今晨接到边境哨卡急报，另有两股不明身份的人马，分别从西面和北面靠近云州地界，人数不多，但行踪飘忽，似乎在相互策应，对楚地地形极为熟悉。”
“三面合围？”沈清羽心中一惊，“是慕谷残云的人？还是天机阁余孽？”
“目前难以判断。”秦刚摇头，“对方很狡猾，不露丝毫跟脚。王爷已下令边境各关卡严加盘查，并派出多路侦骑，务必查明这些人马的来历和意图。但对方显然是老手，想要抓住尾巴，恐怕不易。”
他看向医帐方向，语气沉重：“王爷让我转告二位，情势不容乐观。对方目标明确，就是凌少侠。楚营虽戒备森严，但并非铁板一块，难保没有对方的内应，或者被其找到防御漏洞。王爷建议，是否考虑转移至更隐蔽安全之处？”
沈清羽心念电转。转移？凌大哥此刻的状态，经得起颠簸吗？可留在营中，确实如同箭靶。他沉吟道：“此事需与冷师姐和凌大哥商议。凌大哥刚刚稳定，不知能否移动。”
“我明白。王爷只是提议，最终还需你们自行决断。”秦刚拍了拍沈清羽的肩膀，“先去照顾凌少侠吧，外围警戒之事，交给我等。”
沈清羽返回医帐，将秦刚带来的消息低声告知冷凝霜。
冷凝霜听完，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凌无影脸上：“他此刻根基未稳，移动风险极大。但留在此地，确是众矢之的。”她走到榻边，再次探查凌无影的脉息，感受着那微弱却顽强的内息流转，“再观察一日。若他情况持续好转，能承受些许颠簸，便需早做打算。”
仿佛感应到外界商议关乎自身去留，昏睡中的凌无影眼睫再次颤动起来，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呜咽声。这一次，他挣扎的幅度比之前更大，眼皮抬起的速度也快了些许。
沈清羽和冷凝霜立刻屏息凝神。
凌无影的眼眸再次睁开，依旧是那片浑浊的迷雾，但似乎比昨夜清明了一丝。他的目光缓缓移动，先是茫然地看了看帐顶，然后转向冷凝霜，停留片刻，似乎在辨认，最后，落定在沈清羽脸上。
“……走……”他嘴唇翕动，吐出一个模糊却异常清晰的字眼。声音依旧沙哑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沈清羽一愣：“凌大哥，你是说……离开这里？”
凌无影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到几乎难以察觉，但他眼中那微弱的光芒却坚定了一分。他抬起颤抖的手指，不是指向帐门，而是指向自己的心口，又艰难地摆了摆，眉头因用力而紧紧皱起。
沈清羽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凌无影感知到了外界的危险，他担心自己留在营中会成为拖累，引来更多敌人，危及楚王和沈清羽他们。他宁愿冒险离开！
“不行！你伤得这么重，怎么能……”沈清羽急忙反对。
“他说的……有道理。”冷凝霜却忽然开口，打断了沈清羽。她看着凌无影，眼神复杂，“留在此地，目标太大，一旦被合围，大军施展不开，反而束手束脚。若只有我们几人，凭借山林地势，或可周旋。”
她顿了顿，对沈清羽道：“去请秦将军来，商议撤离路线和接应事宜。要快，我们时间不多。”
沈清羽看着凌无影那坚定而虚弱的眼神，又看了看冷凝霜，知道这或许是当前最无奈却也最现实的选择。他咬了咬牙，转身快步出帐。
帐内，只剩下冷凝霜和勉强维持清醒的凌无影。
凌无影看着冷凝霜，浑浊的眼中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缓缓闭上了眼睛，再次积蓄着那点可怜的体力。
冷凝霜默默走到帐边，掀开一丝缝隙，望向西北方向那片连绵的山峦。阳光下的山岭一片寂静，但她知道，那寂静之下，正有无数的眼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缓缓收紧了包围圈。
而他们，必须在这合围完成之前，找到那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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