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半是肺腑之言,半是试探。
在那一刻,当他奋不顾身从悬崖边将她拉回,将她紧紧护在怀中时,她确实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仿佛天塌下来,也有他为她顶着。
可说完之后,她又立刻后悔了,觉得自己过于软弱,暴露了不该有的情绪,这对她的复仇大计,绝非好事。
萧彻凝视着她,目光如同实质,细细描摹着她苍白的脸颊、轻颤的眼睫、以及那强作镇定却掩不住一丝脆弱的模样。
他看得那般专注,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每一分神情、每一寸肌理都深刻入心底,永世不忘。
许久,久到沈朝歌几乎以为他不会再说话,连呼吸都快要停滞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压抑着汹涌的波涛:
“我怕极了,那一瞬间。”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深潭的一颗巨石,让沈朝歌的心湖瞬间掀起滔天巨浪。
他……怕?
她不敢深想,只能更低地垂下头,避开他过于锐利、仿佛能洞穿她所有伪装的目光,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紧紧攥住了身下柔软的白虎皮毛。
萧彻也没有再追问,只是继续沉默地为她处理完脸上最后一点细微的伤口,然后用干净的棉布仔细包扎好她手臂上那道最深的擦伤。
他的动作始终保持着那种与他帝王身份格格不入的温柔与耐心,仿佛在进行一项无比重要的仪式。
包扎完毕,他终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垂着头的她。
方才那片刻的柔和仿佛只是镜花水月的幻觉,他很快又恢复了那个威仪深重、不怒自威的帝王模样,只是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沉淀得更加深邃难测。
“好好休息。”
他淡淡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今日之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完,他转身走向帐外,玄色的衣摆划过地面,带起一阵微风,留下一个决绝而挺拔的背影。
厚重的毡帘被再次掀开又落下,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也仿佛隔绝了方才那短暂的温情。
帐内,只余下龙涎香依旧袅袅,以及沈朝歌那颗依旧狂跳不止、纷乱如麻的心。
看着萧彻离去的背影消失在毡帘之后,沈朝歌紧绷的神经才如断弦般骤然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席卷全身的巨大疲惫和更深沉的迷茫。
她缓缓抬手,指尖轻轻触摸着臂上被他亲手包扎好的伤口,那里的棉布柔软,包扎得仔细妥帖,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微凉的温度和那份令人心悸的专注。
帐内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唯有那安神的龙涎香气息依旧袅袅盘旋,萦绕鼻尖,却驱不散她心头的乱麻。
然而,就在大帐之外,树林的阴影里,一道如同孤狼般蛰伏的黑色身影几乎与沉沉夜色融为一体。
青刃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护卫服饰,虽未佩戴平日遮掩面容的面具,但他隐在廊柱的阴影深处,光线昏暗,依旧看不清表情。
唯有他那只紧紧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如同老树盘根,无声地显示出他内心正经历着何等激烈的风暴与煎熬。
他守护了这么多年的殿下,他豁出性命也要护周全的人,在他的眼皮底下遭遇了致命的危险!
而最终救下她的,却是那个毁了她家国、他此生誓要复仇的仇敌!
而她,似乎还对那个敌人生出了不该有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绪!
强烈的嫉妒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不甘的火焰灼烧着他的理智,愤怒的痛楚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吞噬。
“殿下……”
他在心中无声地呐喊,声音嘶哑破碎,
“你终究,还是对那个男人……动了心吗?”
他猛地闭上眼,一行滚烫的液体,无声地滑落,没入冰冷的衣襟。
帐内,沈朝歌缓缓蜷缩起身子,将脸深深埋入榻上铺着的柔软白虎皮中,那皮毛带着淡淡的皮革气息和阳光的味道。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用这陌生的气息来平复胸腔中那依旧失控狂跳的心脏和混乱如麻的思绪。
萧彻的温柔是穿肠的毒药,是精心编织的陷阱,一旦沾染,便可能万劫不复。
而她自己,沈朝歌,在这爱与恨的边缘,早已越陷越深,几乎快要迷失了最初的方向,找不到真正的自己。
方才那一刻,在他怀中感受到的安心,与他目光交汇时的心悸,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得让她害怕,让她恐慌。
她必须清醒过来!
必须!
故国的血海深仇尚未得报,她怎能沉溺于仇敌一时的温情之中?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寒光,用力摇了摇头,仿佛要将脑海中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彻底甩出去。
镜花水月,过眼云烟。
她绝不能当真,更不能沦陷!
夜色渐深,帐外风声呜咽,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她苍白却坚毅的脸庞。
那颗被扰乱的心,何时才能真正平静如初?
沈朝歌也不知道。
大帐内的静谧与方才那短暂的温情,随着阿箬轻手轻脚掀帘进入的动作被悄然打断。
阿箬端着一个黑漆托盘,上面放着精致的点心和一盏温热的参茶,她将托盘小心翼翼地放在软榻旁的矮几上,低声道:
“娘娘,您受了惊吓,用些点心和参茶压压惊吧。”
随后,她垂下眼睑,用口型快速而隐蔽地向沈朝歌摆出了两个字。
沈朝歌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
——谢蕴。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淡淡摇了摇头:
“放下吧,我现在吃不下。”
主仆二人多年的默契,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洞悉彼此心意。
谢蕴……沈朝歌的眼中瞬间凝起一层冰霜,寒意彻骨。
被动挨打,从来不是她沈朝歌的风格。
既然谢蕴已经按捺不住,率先出手,她便不能再坐以待毙,束手束脚!
秋猎即将结束,明晚便是最后的庆功盛宴。
那是她最好的,也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过了这一村,再想寻如此良机,对谢蕴直接下手,便难如登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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