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暑气尚未完全消退,知了仍在树梢声嘶力竭地鼓噪,中书令谢蕴的寿宴,便在其位于京城朱雀坊的奢华府邸中盛大举行。
府邸占地百亩,雕梁画栋,奇花异草,当真是侯门深似海。
虽非整寿,然以谢蕴今时今日在朝中的权势地位——中书令,辅佐天子,总领百官,其寿宴的排场,丝毫不逊于亲王规仪,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朱漆大门洞开,门前车水马龙,冠盖云集,宾客盈门,皆是朝中显贵、世家名流、皇亲国戚。仆从穿梭往来,川流不息,脸上皆堆着恭敬的笑意。
更令人瞩目的是,当今圣上萧彻竟也御驾亲临!
这无疑将宴会的规格与荣耀推至了顶峰。
而与帝王一同前来的,更是近来圣眷最浓、艳压后宫的苏贵妃。
沈朝歌端坐于明黄御辇之侧的凤驾之上,一身正红色蹙金双绣牡丹云纹宫装,裙摆逶迤,上面用金线银线密密绣着缠枝牡丹,在日光下流光溢彩,璀璨夺目。头上梳着飞天髻,簪着赤金点翠嵌红宝石凤钗,耳坠明珠,环佩叮当。
她肌肤莹白胜雪,眉眼如画,风华绝代,宛如从画中走出的仙子。
她面上带着得体而又略带娇矜的微笑,接受着沿途百官与命妇们的跪拜与注目礼,目光流转间,顾盼生辉。
然而,无人知晓,在这平静美好的表象之下,她心中却不敢有丝毫松懈,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如履薄冰。
谢蕴的寿宴,于她而言,不啻于龙潭虎穴,步步惊心。
自江南盐税风波暗起,谢蕴虽表面上依旧谈笑风生,仿佛无事发生,但其党羽却接连被不动声色地调离关键岗位,或“告病”在家,无法理事。
这只老狐狸,心思缜密,嗅觉定然早已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今日这场看似歌舞升平的寿宴,绝非仅仅是吃酒看戏那么简单,其中必定暗藏汹涌,杀机四伏。
更让她心头不安的是,苏玉璃与谢蕴的那段过往,究竟到了何种程度,她尚拿捏不准。
她随萧彻一同入席,被安置在御座之侧的贵宾席上。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全场,将每一个角落、每一张面孔都尽收眼底,分析着其中可能存在的威胁。
谢蕴一身靛蓝仙鹤衔芝纹常服,身姿挺拔,手持一把白玉骨扇。
他笑容温润如玉,周旋于各方宾客之间,举杯应酬,应对自如,言谈举止间尽显世家子弟的从容与风雅,丝毫不见半分焦灼之态,仿佛真的只是在享受这场为他举办的寿宴。
但沈朝歌,却敏锐地捕捉到,在他那温和的笑容之下,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刺骨的审视光芒。
尤其是在他的目光掠过她与萧彻时,那光芒中蕴含的探究、警惕。
宴开百席,流水般的宴席从正厅一直排到花园。
水陆珍馐,山珍海味,琳琅满目,纷呈迭出;丝竹管弦,靡靡之音,不绝于耳,喧嚣热闹。
觥筹交错间,尽是虚与委蛇的奉承与赞美,以及那些暗藏机锋、绵里藏针的试探与打量。
每一个笑容背后,都可能隐藏着算计;
每一句寒暄之下,都可能包含着深意。
沈朝歌打起十二分精神,全神贯注地扮演好她“宠妃”的角色。
时而对萧彻露出娇羞依赖的神情,时而与身旁的命妇们浅笑低语,应对着各方投来的或探究、或嫉妒、或讨好的视线。
同时,她将宴会上的所见所闻、人物的互动、微妙的气氛变化,都飞速记于心中,分析着其中可能隐藏的信息与危机。
今日这谢府寿宴,注定不会平静。
她必须万分小心,方能平安度过这一关。
酒过三巡,宴至酣处。
丝竹悦耳,觥筹交错,满室皆是熏人的酒气与欢声笑语。
谢蕴放下手中玉杯,击掌笑道:
“陛下驾临,臣感激不尽。府中蓄有西域胡姬数人,习得一手绝妙胡旋舞,舞技别具一格,粗犷中带着妩媚,可否容其献舞于阶下,以助陛下酒兴?”
萧彻斜倚在铺着软垫的宝座上,神色慵懒,闻言,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唇边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乐声骤变,先前的清雅婉转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异域风情的欢快与急促,鼓声咚咚,琵琶铮铮,充满了奔放的活力。
数名身着轻薄纱丽、身姿婀娜曼妙的胡姬,自屏风后翩然舞入厅中。她们皆蒙着五彩面纱,赤足轻点,踩着明快的鼓点,手腕脚踝上的金铃随着她们的动作叮当作响,清脆悦耳。
舞姿大胆奔放,旋转跳跃,裙摆飞扬,露出结实匀称的小腿与纤细的腰肢,引得席间众人纷纷注目,交头接耳,啧啧称奇。
沈朝歌的目光也随着众人落在那些舞姬身上,起初并未在意,只觉是宴会上用以助兴的寻常把戏,看过便罢。
然而,看着看着,她的目光却渐渐凝住了,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
在那几名肤色微深、发色卷曲、眼窝深陷的西域胡姬中间,领舞的那一位,虽然同样蒙着面纱,穿着类似的异域服饰,但她的身量、骨架,尤其是那截裸露在外、随着舞姿摇曳的纤细腰肢和优美修长的脖颈线条……却与周遭的胡姬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更符合中原审美、骨肉亭匀、玲珑有致的身段,少了几分西域女子的丰腴,多了几分江南女子的婉约。
而且……那种隐约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沈朝歌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
她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敛去眼底的慵懒,目光如同鹰隼一般,紧紧追随着那名领舞的女子,不肯放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女子的舞姿曼妙绝伦,显然经过严格训练,将胡旋舞的奔放旋转与某种中原舞韵的柔婉缠绵奇异地结合在了一起,刚柔并济,显得别具风情,引人入胜。
忽然,一阵不知从何处穿堂而过的夏风,猛地掀起了厅中悬挂的轻薄纱幔,也拂动了舞姬们脸上那层薄薄的面纱!
领舞那名女子的面纱,被风恰好掀起一角,倏然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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