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寒门嫁女千斤担,暖嫂塞钱万缕情
韩镇新老村长,犹如一头沉稳而威严的狮子,领着原本只是碍于情面、打算走过场的乡亲们,这群“羊”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老汪家那个常年邋遢破败的院子,此刻像被注入了滚烫的活力。
烧肉的土灶火光熊熊,蒸饭的大锅热气氤氲,择菜的妇人手指翻飞,借桌椅板凳的人脚步匆匆,洒扫庭除的扫帚挥得尘土飞扬。
五十来个身影在韩镇新的调度指挥下,各司其职,井井有条。
一张醒目的红榜贴在院外的土墙上,上面墨迹淋漓地写着“支客”、“迎亲”、“茶水”、“奉烟”、“荤厨”、“饭厨”、“传菜”、“桌面”、“打扫”等名目,后面对应着一个个名字。
这是乡村互助的契约,今天你帮我,明日我还你,人情世故就在这红白喜事的往来中流转。
眼见院子里的喧嚣趋于有序,汪细卫那颗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他找到躲在新房里的妹妹汪细月和嫂子潘高园。
姑嫂俩正低声说着体己话,按老规矩,姑娘出嫁前要“绞面”,用两根细线绞去脸上的绒毛,那滋味可不好受。
潘高园出嫁时没人提这茬,汪细月这次也没人提,这份皮肉之苦倒是省了。
眼下最要紧的,是明天送亲的人选。
在乡下,父母不送嫁,送亲的是兄弟姐妹、姑姑舅舅姨妈这些至亲,且人数必须是双数,寓意“好事成双”。
新郎家迎亲队伍是单数,接了新娘回去正好凑双。
可汪细月心里发苦,她只想大哥汪细卫送她,其他人一个都不愿。但规矩像一张无形的网,至少要凑够一张八仙桌(八人),最不济也得是双数。
他们的亲舅舅钱左岸倒是唯一的长辈男丁,可兄妹俩心知肚明,这个舅舅嗜酒如命,几杯黄汤下肚便口无遮拦,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主儿。
伯伯叔叔没有,一个姑姑早已断了来往。
算来算去,只有两个哥哥汪细卫、汪细能,加上嫂子潘高园和大侄子大狗子,勉强四人。
汪细卫试探着提议,是否让舅舅家的表弟表妹凑个数。汪细月却执拗地摇头:“哥嫂,就你们送我吧。”声音里带着祈求。
汪细卫知道这事绕不过母亲钱左秀,他穿过忙碌的人群,在临时搭建的厨房边找到了母亲。
钱左秀此刻正盯着她视为命根子的家底,成串的腊肉被取下一半,烧的油光锃亮……
老梅家送来的两袋白花花的大米,哗啦啦倾入大锅;
红糖、白糖罐子敞着口,厨师用量豪放得让她心头滴血。
她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却反复回响着两个儿子的话:“小儿媳妇要黄”、“死了没人送老”。
这念头像紧箍咒,逼得她硬生生把涌到喉头的怒骂咽了回去,甚至对着未来小儿媳崔咏梅,还得挤出僵硬的笑容小心奉承。
崔咏梅在院子里踱步,目光扫过汪家这突然显得宽敞不少的院落。
汪细卫一家搬去了石岩屋的破房,汪细月明日出嫁,这院子以后就剩老两口和他们小两口了,多自在!
她家拥挤不堪,汪细能去帮忙都只能睡阁楼,哪比得上这里的敞亮?
更让她眼热的是那些被搬出来的东西:油汪汪的腊肉、雪白的大米、红亮亮的红糖白糖,哪样不是庄户人家的金贵物?
还有那明晃晃的新家具嫁妆,简直亮瞎了她的眼。
她越想越美:汪细能在自家勤快得像头牛,婆婆身体硬朗,嫁过来,这些吃食、这宽敞院子、这体面家具,可不就是享清福?
邻居那些嚼舌根的,定是嫉妒她找了个“能干”的汪细能!她恨不得明天就过门。
只可惜她从未踏足过汪家的田地,那被汪细能糊弄得稀稀拉拉的庄稼,远不如潘高园在坡地上精心伺候的长势好,良田不如坡地,早已是村里暗地里的笑柄。
汪细卫挤到母亲身边,提起送亲的事。
不出所料,钱左秀第一个就点了弟弟钱左岸。汪细卫不敢直说妹妹的抵触,委婉道:“妈,舅舅……他喝点酒就管不住嘴,爱说胡话,送亲可是顶要紧的脸面事,万一……”
“喝酒怕啥?说胡话怕啥?那不是你们亲舅舅?就他送!”钱左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自己不能送女儿,凭什么连亲弟弟也不行?
汪细卫费尽口舌,钱左秀油盐不进。
他索性让母亲点齐名单:钱左岸、汪细卫、汪细能……竟然还有崔咏梅!
汪细卫愕然:“妈!咏梅还没过门呢!这算哪门子娘家人?就算咱家愿意,她爹妈知道了能答应?这不是给细能的事添乱吗?”
“添什么乱?”钱左秀眼一瞪,“她去送了亲,不就是板上钉钉了?除了嫁细能,她还能嫁谁去?”
这赤裸裸的算计让汪细卫倒吸一口凉气,原来母亲打的是这个主意!
更让他意外的是,当钱左秀叫过崔咏梅询问时,崔咏梅竟一口应承下来!
老梅家的富裕在乡里是出了名的,崔咏梅曾对梅先军有过心思,奈何梅先军眼里只有汪细月。如今能去老梅家看看,她求之不得。
潘高园听说婆婆定了钱左岸和崔咏梅送亲,立刻对汪细月说:“细月,那明天我就不去了,在家带大狗子。”
汪细月一听,眼泪就下来了:“嫂嫂!你就带着大狗子送我吧!这世上,就你跟哥真心疼我了……”她紧紧抓住潘高园的手。
潘高园叹了口气,语气却异常坚定:“妹子,你哥送你去。但你得心里有个准备,舅舅那人……唉,不是个省心的灯。
明儿个你找机会先跟先军透个底,让他心里有数。我带着大狗子,人多手杂,万一磕着碰着,或是闹出点动静,不好收场。”
她顿了顿,看着汪细月泪汪汪的眼睛,声音柔和下来:“不是说送了才关心你,不送就不关心了。你啥时候想回来,石岩屋再破,那也是你的娘家,我是你大嫂。
我娘家你也知道……现在过去,别人问起,我都不知该咋说,怕给你丢人呢。等以后……等以后你哥我们攒钱起了新院子,我带着大狗子,风风光光去看你。”
话说到这份上,汪家兄妹俩明白了嫂子的顾虑和尊严,不再强求。送亲名单就此定下:舅舅钱左岸、大哥汪细卫、二哥汪细能、未来二嫂崔咏梅。
通知下去后,众人各自散去准备。
潘高园拉着汪细月又回到那间弥漫着新木头和旧布头气息的闺房。她拴上门栓,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窗外隐约的嘈杂。
潘高园走到床边,背对着汪细月,窸窸窣窣地从贴身的旧棉袄内里,摸索出一个用碎花布仔细缝成的小扁包。
她解开细密的针脚,从里面拿出一叠折得整整齐齐的“大团结”(十元纸币),厚厚一沓,边缘都磨得起了毛边。
“拿着。”潘高园转身,不由分说地将钱塞进汪细月手里。
汪细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手,声音都变了调:“嫂嫂!这不行!绝对不行!大哥给我置办了那么多嫁妆,你们自己都……”
她想起大哥一家挤在石岩屋的窘迫,想起大嫂身上洗得发白的衣裳,这钱的分量,重得让她心慌。
“听话!”潘高园抓住汪细月推拒的手,力道不大,却异常坚决。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眼神亮得惊人。
“细月,你听我说。你是新媳妇,过去是要跟先军好好过日子的。可过日子,哪能离得开老梅家那一家子人?你上次把你攒的那点体己钱都偷偷塞给我了,你身上一个子儿没有,到了那边,买根针扯根线,难道回回都张口问先军要?新媳妇的脸面还要不要?”
这番话戳中了汪细月最深的隐忧,积蓄的委屈和惶恐瞬间决堤,她扑进潘高园怀里,压抑地啜泣起来。
潘高园搂着她单薄的肩膀,轻轻拍着,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通透。
“细月,你是你哥心尖上的妹子,你出嫁,他心里难受着呢……可咱们分家了,出去了,许多事,我们不好插手,只能在这力所能及的地方,给你添点底气。
妈要是给你压箱钱,你大大方方拿着。要是不给,你也别去争,别去要。
咱就风风光光地嫁过去,腰杆挺得直直的,过自己的日子。往后真遇着啥难处了,你记着,回来找大哥,找我,我们豁出去也给你撑腰!可这腰杆子要硬气,首先你自己得立得住,明白吗?”
潘高园无法像母亲教导女儿那样直白地说那些“为妇之道”,但她用嫂子的方式,把最朴素也最珍贵的生存智慧,连同那叠浸着汗水和体温的钞票,一起塞给了即将离巢的小姑子。
她粗糙的手指拂过汪细月脸上未干的泪痕,眼神复杂,有疼惜,有担忧,更有一种无声的托付。
油灯的火苗在墙上投下两人相拥的剪影,轻轻摇曳。
窗外,筹备婚宴的喧嚣尚未停歇,而屋内,这无声的馈赠和嘱托,成了汪细月心底最沉甸也最温暖的嫁妆。
至于明天,那场注定不会平静的婚礼,以及汪细月未来在梅家的漫漫长路,都隐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充满了未知的风雨,也孕育着渺茫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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