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寒枝栖凤终须别,春泥护花自有情
一场缱绻的温存,与难得的踏实睡眠,仿佛给潘高园注入了新的生机,复活了浑身的细胞。
晨光熹微中醒来,她眼波流转间多了几分水润的妩媚,脸颊也透出健康的红晕,连给大狗子喂奶时都带着一种慵懒满足的风情。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看着丈夫和孩子沉睡的脸庞,心底涌动着暖流。
新的一天,新的战场。
今天是汪细月出嫁前最后一天,汪家坳那头,还不知有多少幺蛾子等着。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有不错的厨艺,石岩屋的家底实在寒酸得可怜,要啥没啥,潘高园也做不了啥好吃的。
现在不说泡菜坛子,连片像样的菜园子都没有,只有她最近在岩屋周围奋力开垦出的零星坡地上,刚冒出点怯生生的嫩苗。
她小心翼翼地掐了些鲜嫩的菜叶,洗净。又狠心切下一小块珍贵的腊肉,细细地切成薄片。
灶膛里柴火噼啪作响,一锅干松喷香的玉米饭蒸腾着热气,腊肉的油脂在热锅里滋滋冒出诱人的香气,与清炒的菜尖混合,是这简陋石屋里最奢侈的早餐。
“细卫,起来吃饭了!”潘高园轻声唤着。
明天妹妹就要出门子,今天汪家坳肯定忙乱不堪,钱左秀和汪细能都是靠不住的,老汪头更是万事不管,他们得早点过去盯着。
两人坐在瘸腿的桌子旁。汪细卫显然还没睡够,眼神还有些惺忪,想着今天将要面临的忙乱,看到桌上媳妇准备的腊肉炒菜和干饭,疲惫也消了大半。
潘高园怀里抱着大狗子喂奶,自己则一边小口吃饭,一边兴致勃勃地继续昨晚的话题:“细卫,工地上做事,到底啥样?总共有多少人啊?每天干几个小时啊?……”
她眼里闪着光,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在那片尘土飞扬的天地里忙碌的身影。
汪细卫扒着饭,含糊地应着:“嗯……累着呢!没把子力气,那肯定事干不下来的……那水泥,沉得很!关键是还烂人,坏皮肤……还带着孩子可不好干呢……”
他刻意把困难说得更重些,想让她知难而退,至少等师傅点头前别抱太大希望。
潘高园却浑不在意,反而更坚定了决心:“沉怕啥?我劲儿大!挑水?我在家哪天不挑?吃点苦算个啥!只要能跟你在一块儿,能多挣点钱,把咱房子早点盖起来,啥苦我都能吃!”
她甚至开始盘算:“幸亏家里还没有捉到小猪,就是院里那几只小鸡可惜了……得赶紧送给大姐养着……”
吃完饭,天已大亮,朝阳正努力爬上山梁。
潘高园麻利地收拾好碗筷,将家里仔细检查了一遍。
她小心地将所有的钱拢在一起:汪细卫上次离家前给她的八十块基本没动,汪细月分家时塞给她的二十多块零票用掉一些还剩十多块。
加上昨夜汪细卫带回来的厚厚三沓大团结,整整三百块!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接近四百块的巨款!
这在当时,绝对是一笔能让普通庄户人眼红的财富。
至于田木匠那二十块,被她用一小块塑料布仔细裹紧,塞进了屋后岩壁深处一道不起眼的石缝里。那钱,像根刺,扎在她心里,碰都不想碰。
看着这四面透风的石屋和手里的一沓钱,潘高园心头警铃大作。
这么多钱放在这里,太不安全了!
她立刻把钱分成两份,一份大额贴身缝在内衣特制的暗袋里,一份小额零钱放在外衣口袋备用。
“细卫,”她拉过丈夫,压低声音商量。
“细月明天就出门了,咱…要不要给她点压箱底的钱?上次咱们那么难,她可是把攒的体己钱都塞给我了。”
她忘不了小姑子当时红着眼眶送他们出来,偷摸塞钱给她的样子。
汪细卫想了想,大手一挥:“你当家,你看着办!给多少你定!” 他一意孤行的置办了嫁妆,给妹妹私房钱的事他就不敢多嘴。
潘高园盘算了一下,眼神坚定:“给一百!算我这个当嫂子的一点心意!这钱……回头我去工地上挣回来补上!”
“胡说!”汪细卫难得地瞪了她一眼,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什么你的我的?咱俩是一口锅里吃饭的!细月是我亲妹子,给她钱天经地义!要挣也是我挣!”
他顿了顿,声音温和下来,“等忙过这阵,你也抽空回趟娘家。你爹身子不好,日子也难。
咱们现在能挣点了,该帮衬也得帮衬。养儿防老,他们现在指望不上儿子,就指着闺女了。别舍不得钱,该花的要花。”
这番话,像一股滚烫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潘高园的心防。
她何尝不想回去看看爹娘?只是每次想到起房子的钱还没着落,就硬生生忍住了。
此刻听到丈夫主动提起,还说得如此体谅周全,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要不是顾忌着马上要去汪家坳,她真想立刻扑进丈夫怀里,把满心的感动和爱意都诉说出来。
收拾停当,汪细卫想接过儿子,大狗子却不买账,小脑袋直往妈妈怀里钻。
潘高园无奈,熟练地用那条洗得发白的土布背带将儿子牢牢捆在背上。一家三口迎着初升的朝阳,朝着山下的汪家坳走去。
还没进村,就听见汪家坳方向传来不同寻常的喧闹声。
原本只有五户人家的小小院落(杨姓两家,牛姓一家,朱姓一家),此刻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明日嫁女是大事,同村的、沾亲带故的乡邻们早早过来帮忙,男人们劈柴担水,女人们杀鸡洗菜、剥葱捣蒜,孩子们在人群里兴奋地钻来钻去,整个院子像个沸腾的集市。
汪细卫夫妇的到来,像在滚油里滴了滴水,瞬间吸引了众多目光。
男人们纷纷围上来跟汪细卫打招呼、递烟:“细卫回来啦!听说在乡里盖大楼呢?出息了!”
“卫哥,啥时候也带带兄弟,出去挣点活钱?”
“这大狗子,越长越结实了!”
汪细卫不善言辞,只是憨厚地笑着点头,偶尔挤出几个字:“嗯……还行……跟着师傅做事呢……我得问问师傅……”
但他的出现,本身就代表着一种“在外面有门路”的能耐。
女人们则呼啦一下围住了潘高园,七嘴八舌:
“哎哟,高园今天气色真好!这脸蛋儿,啧啧,像剥了壳的鸡蛋!看来细卫昨晚可没少干活啊?”
“快让我看看大狗子!哎呦,这小模样,随他爹,虎头虎脑!”
“分出去单过怎么样?那石岩屋住着有啥困难没?”
潘高园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一一应酬着,巧妙地避开敏感话题,只挑孩子和喜事说。
然而,在院子角落那群剥蒜的长舌妇堆里,几道带着探究和暧昧的目光却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她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目光在她明显滋润了许多的脸庞和脖颈间逡巡,不时发出几声刻意压低却依旧刺耳的嗤笑。
那些含义不明的眼神和笑声,潘高园不用听清也知道在编排什么,她脊背挺得更直,只当没听见,抱着孩子的手却微微收紧。
汪细月正在堂屋门口焦急地张望,一眼看到哥嫂,像看到了主心骨,眼圈瞬间就红了。
拨开人群冲过来:“嫂子!哥!你真回来了!” 她一把抓住汪细卫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我还以为……以为你们不下来了……”
“傻妹子,你出嫁,哥能不来吗?” 汪细卫拍拍妹妹的手,目光扫视着拥挤的院子,眉头微皱,“咱爸咱妈呢?”
汪细月朝堆放嫁妆的厢房努了努嘴,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和委屈:“都在里头呢……崔咏梅来了,爸妈正陪着呢,可宝贝了……”
汪细卫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拨开人群,大步走向厢房,潘高园也抱着孩子紧跟其后。
厢房里,气氛有些微妙。崭新的化妆柜、组合柜、小八仙桌等嫁妆在昏暗的光线下也难掩光彩。
穿着崭新碎花的确良衬衫、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崔咏梅,正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光滑的柜面,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艳羡和占有欲。
汪细能叼着烟,吊儿郎当地站在一旁,眼神也黏在家具上。
钱左秀和老汪头则搓着手,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容,正低声对崔咏梅说着什么,隐约能听到“结实”、“耐用”、“将来……”之类的字眼。
汪细卫的心猛地一沉!
他强压住火气,直接看向汪细能,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细能,明天细月就出门了,你这当二哥的,给妹子准备了啥添箱的礼?”
这一问,像根针,瞬间戳破了屋里微妙的平衡。
汪细能愣了一下,随即撇撇嘴,下巴朝满屋的家具一扬,语气轻佻:“这不都是?还不够啊?咱家啥条件?整这些排场干啥?”
他显然觉得大哥是多此一举,甚至有点碍事。
钱左秀也赶紧帮腔,试图转移话题:“就是就是!有这些还不够体面?细能他还小,哪懂这些……”
汪细卫的目光从弟弟脸上扫过父母,看到他们那副急于掩饰、又难掩贪婪算计的嘴脸,一股冰冷的失望和愤怒堵在胸口。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把涌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崔咏梅还在这里,这个未来的弟媳妇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撕破脸,只会让妹妹的喜事蒙羞,让外人看尽笑话。
他深深地看了汪细能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有失望,有警告,也有一丝“好自为之”的意味。
妹妹要嫁出去了,而你汪细能,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不再言语,转身拉起潘高园的手,低声说:“走,去看看细月那边还有啥要帮忙的。”
将一屋子尴尬和未尽的贪婪,留在了身后。
潘高园抱着孩子,感受到丈夫手心传来的微颤和冰冷,默默地跟随着。
走出厢房,喧嚣的人声再次涌来,阳光有些刺眼。
汪细月正站在院角,眼巴巴地望着他们,脸上写满了不安。
汪细卫深吸一口气,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朝妹妹走去。
无论如何,他得把妹妹风风光光地送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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