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的狂喜，在探索号的甲板上并没有持续太久。
当船员们从最初的兴奋中冷静下来，他们也很快便察觉到了那份笼罩在何维脸上的、如同风暴前乌云般的凝重。
一种比风暴本身更令人心悸的、无形的恐惧，开始悄然蔓延。
“海水的颜色不对。”
“是啊，太蓝了，蓝得瘆人。一点黄泥的颜色都看不到。”
“你们看天上，连一只海鸟都没有！”
经验丰富的老水手们，最先发现了那些预示着不祥的细节。
他们的脸色，由喜悦转为惊疑，最后变成了一种深深的、如同眼前这片深蓝色海水般的绝望。
“何维大人，”一名老水手，颤颤巍巍地走到何维面前，声音干涩，“我们这是在哪儿？”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何维的身上。
何维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任何的隐瞒和欺骗，都只会让恐慌加剧。
他转过身，面对着所有船员那一张张充满了紧张与不安的脸庞，用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宣布了那个残酷的事实。
“我们被那场该死的反常狂风，吹离了原来的航线。”
“我们迷航了。”
迷航！
这两个字，让甲板上的开拓团炸开了锅。
“迷航？那我们怎么回去？”
“血漆岛呢？我们离血漆岛还有多远？”
“天呐！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片鬼地方了！”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瞬间席卷了整艘船。
李虎那群年轻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只有涉世未深者面对未知时，最本能的恐惧。
就连木青，听到这两个字时，那双刚刚恢复了一些神采的眼眸，也再次黯淡了下去。
“都给我闭嘴！”一声如同惊雷般的怒吼，从何维的口中爆发出来！
他的声音里，蕴含着一种足以震慑一切混乱的、属于最高领袖的绝对权威！
喧闹的甲板，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被他眼中那如同寒冰般的锐利目光所震慑。
“慌什么！”何维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每一个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不自觉地低下了头，“风暴都没能把我们撕碎，现在风平浪静了，你们反倒自己先乱了阵脚？”
“迷航，只是意味着我们暂时找不到回家的路。不意味着我们就会死在这里。”
“从现在起，”他下达了新的命令，“所有人，回到自己的岗位。陈启，立刻带领抢险队，对船只进行最全面的检修！我要知道每一处损伤的具体情况。李虎，你的人负责清点物资，尤其是淡水和‘黑暗农场’的培养基。我要知道我们还能撑多久。木青，你负责照顾伤员，安抚家属。告诉她们，男人还没死光，天塌不下来！”
人们不再恐慌地聚集在一起，而是迅速地散开，投入到了各自的工作中。
……
当晚，一场紧急会议，在船长室里召开。
油灯的光芒，照亮了每一个人凝重的脸庞。
陈启的报告，让本就压抑的气氛雪上加霜。
“何维大人，”他指着一张草草绘制的船体结构图，声音嘶哑，“情况很不乐观。船身主体的损伤超过了三十处，虽然我们用备用木料进行了紧急修补，但最多只能保证船体不散架。左舷水线下的那道裂口是最大的隐患，虽然暂时堵住了，但只要再遇到一次稍微大点的风浪，随时都可能再次崩开。”
“更糟糕的是，”他顿了顿，说出了一个更致命的问题，“主桅杆，在风暴中受力过猛，内部已经出现了细微的裂痕。它现在无法再承受满帆状态下的巨大拉力。也就是说，我们这艘船的速度，将比原来慢至少一半。”
这意味着，他们回家的路，将变得更加漫长而危险。
李虎的物资清点报告，同样不容乐观。
“何维大人，我们携带的粮食，在风暴中损失了近七成。淡水也只剩下不足十天的储备。只有底仓的‘黑暗农场’完好无损，那些培养基砖块一块也没少。”
“也就是说，”何维替他做出了总结，“从十天后开始，我们三百多号人的食物，将完全依赖蘑菇和捕鱼。”
“是的。”李虎的声音低了下去。
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是一个近乎无解的死局。
船只受损，速度减半。
食物和淡水严重短缺。
最重要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他们就像一群被流放到了未知之地的囚徒，连求救的方向都找不到。
“老师，”木青终于忍不住开口，她的声音很轻，却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那个终极问题，“我们真的还能回去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何维的身上。
何维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张被海水浸泡过、已经有些褶皱的海图前。
图上那条通往血漆岛的红色航线，此刻显得如此遥远而又充满了讽刺。
他沉默了许久。
就在所有人的心，都渐渐沉入谷底时。
何维忽然转过身，看着众人，脸上露出了坦荡的笑容。
“我们能回去。”
五个字掷地有声。
何维指着自己的太阳穴，继续说。
“航图丢了，没关系。因为有星图，在我的脑子里。”
他无比坦诚地说道：“这次迷航，责任在我。”
所有人都愣住了。
“在出航前，我就有计划，要先制造罗盘。有了罗盘，我们就可以在大海里辨别方向。”
“但是，”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懊悔，“因为血漆岛的航线属于近海，我认为可以依靠陆地的轮廓和星象来导航，便将这项研究的优先级，排后了。”
“我从未想过，我们会遭遇如此反常的风暴，会被卷入这片完全陌生的、连一颗能当地标的岛礁都看不到的深海。”
“是我太过自信，轻视了大海的威力。”他看着众人，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真诚。
那一刻，船长室里鸦雀无声。
没有人想到，在他们心中如同神明般的何维大人，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承认自己的“失误”。
这份坦诚，远比任何慷慨激昂的鼓动，都更能安抚人心。
它让所有人都明白，他们的领袖，并没有被眼前的绝境所击垮。
他依旧清醒，依旧在反思，依旧在寻找着破局的办法。
也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所追随的，不仅仅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神。
更是一个会犯错，但却敢于承担所有责任的男人。
“老师！”木青眼眶红了。
“何维大人，这不怪您！是这该死的老天爷！”李虎激动地喊道。
何维看了一眼深蓝的大海，收起了懊恼的情绪：“我们没时间后悔。”
他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狂风把我们吹到了这片陌生的海域，我们没有这片海域的航图。那我就用天上的星星，现场画一张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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