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整个山谷镀上了一层熔金般的、瑰丽的色彩。
那个神秘的黑衣人，就静静地站在山崖的边缘，如同融入背景的一尊远古雕像，既真实，又带着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梦幻感。
死里逃生的年轻人，在经历了最初的呆滞和震撼后，身体里那股属于少年人的、近乎燃烧的热情，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敬畏。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对着这位救命恩人跪拜或者表达感谢。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兴奋地冲到那头洞狮的尸体旁，用一种近乎于痴迷的眼神，抚摸着那根射穿了坚硬头骨的青铜重箭，嘴里发出一连串赞叹的“啧啧”声。
“漂亮！太漂亮了！”他将那根箭，用力地，从洞狮的头颅中拔了出来，箭头竟然没有丝毫的卷刃，“这力量，这精准度……喂！山上的朋友！你这手箭术，是在哪里学的？！”
他竟然，就这么仰着头，用一种极其自来熟的、仿佛是在跟一起打猎的伙伴聊天的口吻，对着那个救了他一命的、气场强大到让空气都为之凝固的神秘人，大声地喊了起来。
何维，也被这小子出乎意料的反应，弄得微微一愣。
在他过往的近两百年人生里，所有见到他的人，无一不是敬若神明，战战兢兢。
他还从未遇到过，一个敢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话的人。
这小子，与其说是勇敢，不如说，是狂野不羁到了有点缺心眼的程度。
何维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而那个年轻人，见对方没有回应，似乎一点也不尴尬。
他自顾自地，从洞狮身上，用他那把同样造型奇特的、如同鱼鳍一般的匕首，麻利地割下了一大块最鲜嫩的里脊肉。
然后，他扛着那块还在滴血的兽肉，仰头对着何维，露出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
“喂！朋友！下来聊聊啊！我请你吃烤肉！这可是我冒着生命危险才打下来的！见者有份！”
他的声音，充满了大河的奔放气息，让人根本无法对他产生任何恶感。
何维的心中，泛起了一丝有趣的感觉。
他纵身一跃，如同一片轻飘飘的树叶，从数米高的山崖上，落在了那个年轻人的面前。
这神乎其技的一跃，再次让那个年轻人看得双眼放光，嘴巴张成了“o”形。
“哇！你还会飞啊？！”他绕着何维，好奇地转了两圈，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羡慕和崇拜，“朋友，你到底是谁啊？看你的样子，不像我们南方水泽的人，也不像北边那些臭烘烘的草原人。你是从铜都城来的吗？我听说，只有那里，才有你这种厉害得像怪物一样的家伙！”
何维看着眼前这个热情得如同小太阳一般，充满了勃勃生机的少年，那张总是保持着平静和威严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你先说，你是谁？”何维反问道，“一个人，就敢来猎杀成年的洞狮。你的胆子，可不小。”
“嘿嘿！”提到这个，少年立刻挺起了胸膛，脸上写满了骄傲，他用拳头，重重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胸甲，发出一声闷响。
“我叫余涛！波涛的涛！”他自我介绍道，眼神清亮如水，“我阿爹，是渔港城的城主，余获！我可是长河的儿子！区区一头长了毛的‘大猫’，有什么好怕的！”
余获的儿子？
何维的心中，再次感到了惊讶，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名叫“余涛”的少年。
这少年的眉眼之间，还真有当年那个跟在自己身后，学习手势的年轻人“渔获”的影子。
但他的身上，却完全没有了“渔获”那种小心翼翼和对强权的敬畏。
他更像一棵在阳光雨露充足的环境下，自由生长起来的野树，充满了原始的、不受任何拘束的生命力。
“你不认识我。”何维笑着问他。
“认识，当然认识。”余涛狡黠地说，“昨天梦见有人来助我猎杀洞狮，今天你就出现了。”
何维有点无语，这小子还真是社牛，随口就能编故事。
“你，没去过铜都学宫？”何维又问。
“铜都学宫？我才不去！我爹打死我，我也不去。”余涛不屑地撇了撇嘴，“那种地方，是我大哥和我姐姐那种书呆子才喜欢去的。我可受不了天天坐在屋子里，看那些弯弯绕绕的字。我的学堂，在大河里，在荒野中！我的老师，是风，是浪，是那些比洞狮还要凶猛的大鱼！”
他的话语，充满了年轻人特有的叛逆。
“那你阿爹，就没教过你，铜都城的规矩？”何维饶有兴致地问道。
“教过啊！”余涛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他说，见到铜都城来的大人物，要有礼貌，要恭敬。尤其是见到那个传说中的、几十年都不老一次的‘何维’，更是要跪下来磕头。”
余涛说着，还煞有其事地，对着何维，比划了一个滑稽的跪拜姿态。
余涛的目光，落在了何维身上那张巨大的角弓上，眼神中毫不掩饰的羡慕。
“朋友，”他看着何维，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刚刚，救了我一命。这顿烤肉，算我谢你的。等吃饱喝足了，我们打一场！”
“如果你赢了我，”他拍了拍自己腰间那柄奇特的鱼鳍匕首，“这把用我猎杀的第一头旗鱼的牙齿打磨成的‘破浪匕首’，就送给你！”
“如果，我赢了你，”他的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你那张能射穿狮子头骨的‘大弓’，就归我了！怎么样？敢不敢？！”
何维，已经有几十年，没有被人用这种方式挑衅过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热情奔放，甚至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心中非但没有丝毫的恼怒。
反而，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有趣。
他发现，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那个充满了规则、秩序和数据的严谨世界之外。
在他的联盟边缘，那个充满了贸易、冒险和自由气息的渔港城里。
竟然，生长出了一种与他预想中完全不同的、充满了河流文明特有气质的——“新人类”。
他承认铜都城的强大，却并不盲从。
他遵守联盟的法典，却更信奉自己的力量。
他，是河流之子。
自由，奔放，永远对未知充满了好奇和挑战的欲望。
何维，笑了。
“好啊。”他看着眼前这个如同初生牛犊般的少年，眼中也重新燃起了一丝属于战士的火焰。
他解下了背上的大角弓，又将那柄由燧长老亲手为他打造的、象征着最高荣耀的青铜指挥刀，插在了自己面前的土地上。
“如果你能在我手下，走过十招。大角弓和这把刀，都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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