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三天,陆时摸着黑爬上五楼,钥匙插进锁孔时,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刺耳。推开门,玄关的灰尘在月光里浮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旧物特有的霉味——自从父母搬去老宅后,这套房子就只有他偶尔回来住。
他踢掉鞋,径直走向书房。书架第三层最里面,藏着一个落满灰尘的纸箱,里面是陆明的遗物。过去十年,他始终没勇气彻底打开,那些带着哥哥气息的物件像一把钝刀,每次触碰都能勾起新的疼。
但现在不一样了。周明哲账户里的五十万、沈砚发现的十七名失踪儿童、登记册上那个被虫蛀的“辰”字……所有线索都在指向十年前的矿场,指向陆明的突然失踪。他必须从哥哥留下的痕迹里,找到被忽略的拼图。
纸箱被胶带封得很牢,陆时找了把美工刀,划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纸张和樟脑丸的气味涌了出来。最上面是几件叠好的警服,肩章上的星星已经氧化发黑,旁边放着一个掉漆的搪瓷杯,杯身印着“优秀警员”四个字——那是陆明入职第一年得的奖。
陆时的手指抚过警服的布料,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仿佛还能感受到哥哥穿着它时的体温。他深吸一口气,将这些物件挪到一边,箱子底部露出一个黑色的硬壳笔记本,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
他认得这个本子。陆明生前总把它带在身上,说是“工作记录”,但从不让别人碰。过去十年,他无数次拿起它,又无数次放下,潜意识里总怕看到不想看的内容。
此刻,笔记本的边角已经磨损,封皮上沾着几点褐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陆时的心跳开始加速,他翻开封面,里面的纸页已经泛黄,字迹是陆明特有的硬朗笔锋,记录着2014到2015年的工作日常,大多是些邻里纠纷、失窃案的流水账。
他一页页往后翻,指尖在纸页上划过,直到翻到最后几页,笔锋突然变得潦草,墨水晕染的痕迹显示出书写时的急促。
“2015年6月12日,晴。
矿场三号井不对劲。今天借口检查安全,下去转了一圈。井道深处有哭声,像小孩的声音。问值班的老张,他说我听错了,脸色慌得很。刘建国的人盯得紧,没敢多待。”
陆时的瞳孔骤然收缩。矿场三号井?沈晴和沈玥出事的地点就在三号井附近的废弃工棚,哥哥当年查过矿场安全,难道早就发现了异常?
他接着往下翻。
“2015年6月15日,阴。
去孤儿院核实失踪儿童信息。院长支支吾吾,说登记册丢了。但我看到刘建国偷偷往他抽屉里塞了个信封,厚厚的。院长办公室有个老式保险柜,名单肯定在里面。”
刘建国。这个名字像惊雷在陆时脑海里炸开。宏业集团的副总,对外宣称是矿场的实际管理者,当年哥哥调查矿场安全事故时,对接的就是他。陆时一直以为他只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没想到竟和孤儿院的失踪案有关。
最后一页的字迹几乎要划破纸页,墨水深一块浅一块,像是在极度愤怒或恐惧中写下的。
“2015年6月18日,雨。
他们要带辰走。那个系红绳的小孩,登记册上写着他是矿场老板领养的。院长说他‘自愿’跟刘建国走,但他眼里全是怕。辰是关键,他知道的比我们想象的多。我必须拦住他们,不能让他被带走——”
字迹在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个“——”拖得很长,笔尖戳穿了纸页,留下一个黑色的破洞。
陆时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笔记本的纸页在他掌心发出哗哗的响声。
辰是关键,别让他被带走。
哥哥当年就知道林辰的重要性,甚至想保护他。可他最终还是失败了,林辰被矿场老板领养,哥哥也在不久后失踪。这两者之间,一定有着直接的因果关系。
矿场三号井的哭声、刘建国给院长塞钱、藏在保险柜里的名单、必须保护的林辰……这些碎片终于在陆明的笔记里连成了线。哥哥不是失踪,他很可能是因为查到了矿场的秘密,被人灭口了!
“刘建国……”陆时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拿出手机,想立刻给沈砚打电话,指尖刚触到屏幕,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陆时!开门!市局刑侦队的!”
是张野的声音。陆时心里咯噔一下,张野是市局的老资格,一直负责陈年旧案,平时和他们分局没什么交集,这个时间点带着刑侦队找上门,绝不是好事。
他迅速将笔记本塞进警服内袋,拉上拉链,又把陆明的遗物胡乱塞进纸箱,推回书架最里面,用几件旧衣服盖住。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
走廊里站着七八名警察,都穿着便衣,手里握着警棍,张野站在最前面,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这阵仗,根本不是正常的公务拜访。
“张队?这么晚了什么事?”陆时故意放慢开门的速度,脑子里飞速运转。他们刚查到周明哲的五十万转账,张野就带人上门,难道是周明哲背后的人动了手脚?
门刚开一条缝,张野就伸手推了进来,几名便衣立刻涌进来,控制住客厅的各个角落。
“陆时,你涉嫌包庇重大刑事案件嫌疑人林辰,现在依法对你进行逮捕,这是逮捕令。”张野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拍在陆时面前。
逮捕令上盖着市局的鲜红印章,罪名是“包庇罪”。陆时冷笑一声:“张队,说话讲证据。林辰是涉案嫌疑人,我们一直在追查他的下落,怎么叫包庇?”
“少装蒜。”张野走到书房门口,目光扫过书架,“有人看到你昨晚在孤儿院放走了林辰,还和他私下接触。现在人证俱在,你还想狡辩?”
昨晚在孤儿院,除了他们分局的人和林辰,根本没有其他人。所谓的“人证”,显然是编造的。陆时瞬间明白过来,他们不是来逮捕他的,是来灭口的,或者是来抢东西的——他们知道他找到了陆明的笔记。
“我要给我的律师打电话。”陆时往后退了一步,手悄悄摸向背后的枪套。他的配枪放在分局枪柜里,此刻身上只有一副手铐和警棍,但他必须拖延时间。
“恐怕不行。”张野使了个眼色,两名便衣立刻上前,伸手就要抓陆时的胳膊。“跟我们走一趟,到了局里,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陆时侧身躲过,顺势抓住其中一人的手腕,反手一拧,将他的胳膊按在背后。另一名便衣挥着警棍砸过来,他低头躲开,抬脚踹向对方的膝盖,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人痛呼着跪倒在地。
“陆时!你敢拒捕?”张野掏出配枪,指向他,“再反抗就开枪了!”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凝固。陆时看着黑洞洞的枪口,知道张野是来真的。他瞥了一眼阳台,那里有一个落水管,直通一楼的后巷。
“我跟你们走。”陆时慢慢松开手,举起双手,趁张野放松警惕的瞬间,突然转身冲向阳台。
“拦住他!”张野怒吼一声。
陆时猛地拉开阳台门,翻过高耸的护栏,双手抓住冰冷的落水管。楼下传来惊呼声,他闭上眼睛,任由身体沿着管道滑下去,手肘和后背被墙壁上的凸起划破,火辣辣地疼。
“砰!”
一声枪响从头顶传来,子弹擦着他的耳边飞过,打在墙上迸出火花。陆时不敢停留,落地时踉跄了几步,顾不上擦伤,钻进后巷的阴影里,拼命往前跑。
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张野的声音在夜色里回荡:“陆时跑了!封锁所有出口,一定要抓住他!”
陆时拐进一条狭窄的胡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气,后背的伤口渗出血来,浸湿了衬衫。他掏出手机,屏幕已经在刚才的冲撞中裂开,但还能使用。
第一个要打的电话,是沈砚。
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起,沈砚的声音带着实验室特有的背景音:“陆时?怎么了?”
“沈砚,听着,情况紧急。”陆时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张野带人来抓我,罪名是包庇林辰,他们是来灭口的。我找到我哥的笔记了,上面写着矿场三号井有哭声,刘建国给孤儿院院长塞钱,名单在保险柜里,还有……辰是关键,不能让他被带走。”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沈砚急促的呼吸声:“刘建国?宏业集团的那个副总?”
“对。他们知道我找到了笔记,现在全城搜捕我。”陆时听到胡同口传来警笛声,赶紧捂住嘴,“登记册和那些证据,你一定要藏好,绝对不能落到张野手里。”
“你现在在哪?安全吗?”沈砚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担忧。
“不清楚,正在躲。”陆时看了一眼巷口晃动的手电筒光束,“沈砚,现在我们周围全是眼睛,能信的只有彼此。”
这句话说出口,连陆时自己都觉得意外。他和沈砚认识不过几天,从最初的互相试探到现在的背靠背对抗,命运已经将他们绑在了一起。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沈砚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坚定:“我明白。登记册我会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辰字硬币的材质分析结果快出来了,我会盯着。你自己小心,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等我消息。”
“好。”陆时握紧手机,“对了,查一下刘建国和张野的关系,还有孤儿院院长的保险柜,可能藏着更重要的名单。”
“我会的。”沈砚顿了顿,补充道,“注意安全,陆时。”
挂断电话,陆时迅速关掉手机,拆掉电池,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他脱下沾血的衬衫,露出里面的白色背心,从墙角捡起一顶被丢弃的旧帽子戴上,低着头走出胡同,混入对面的夜市人群里。
警笛声在身后越来越远,陆时回头望了一眼自家小区的方向,五楼的窗口一片漆黑。他知道,从他翻出陆明笔记的那一刻起,从他跳窗逃跑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必须找到林辰,找到矿场三号井的秘密,找到刘建国和张野勾结的证据。这不仅是为了沈晴和沈玥,为了那十七名失踪的孩子,更是为了他失踪的哥哥陆明,为了被掩盖了十年的真相。
夜市的霓虹灯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陆时摸了摸内袋里的笔记本,硬壳封面硌着他的肋骨,像哥哥的手,在黑暗中推着他向前走。
而此刻的法医中心实验室,沈砚正将登记册和辰字硬币的鉴定报告塞进一个防火保险箱,又把林辰的登记页和陆明笔记的内容拍照存档,发送到一个加密邮箱。做完这一切,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警车呼啸而过,警灯的红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张野的突然行动,证明他们的调查已经触碰到了核心利益。矿场三号井、刘建国、保险柜里的名单、被重点保护的林辰……这些线索像一个个坐标,在地图上标记出罪恶的位置。
他拿起桌上的辰字硬币,在灯光下翻转。硬币边缘的刻痕深浅不一,像是用稚嫩的手反复凿刻而成。林辰,这个被矿场老板领养、被陆明视为关键、被张野一伙追杀的红绳男孩,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沈砚打开电脑,调出宏业集团的公开资料,刘建国的照片赫然在列。照片上的男人穿着昂贵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笑容温和,眼神里却透着一股精明和狠戾。
“刘建国……”沈砚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在键盘上敲击,“那就从你开始查起。”
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助理小陈探进头来:“沈老师,辰字硬币的材质分析出来了,是本地小作坊铸造的,十年前在矿场附近的镇上有过销售记录。”
沈砚的眼睛亮了起来:“具体哪个镇?”
“黑石镇,离矿场不到五公里。”
黑石镇。沈砚在地图上找到这个地名,就在三号井的东南方向。十年前,那里一定有什么人在铸造这些刻着“辰”字的硬币。
“还有,技术科说张野刚才发了协查通告,全城搜捕陆队,罪名是包庇林辰。”小陈的声音带着担忧,“要不要……”
“不用。”沈砚打断他,“你先下班吧,这里我自己处理。”
小陈走后,实验室再次陷入寂静。沈砚看着电脑屏幕上黑石镇的地图,又看了看内袋里陆时发来的笔记照片,突然觉得那张写着“辰是关键”的纸页,像是一道跨越十年的指令。
找到林辰,找到三号井,找到保险柜里的名单。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电话接通后,他只说了一句话:“帮我查两个人,刘建国和黑石镇十年前的铜匠铺。另外,找个安全的地方,我要转移一批重要文件。”
挂掉电话,沈砚将林辰的登记页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那页被虫蛀的纸页边缘有些粗糙,蹭着他的皮肤,像是在提醒他时间紧迫。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法医中心的灯光在城市的角落里亮着,像一双不肯闭合的眼睛,注视着隐藏在黑暗中的罪恶。沈砚知道,从他答应陆时“必须相信彼此”的那一刻起,这场战争就已经没有退路。
而那个系着红绳的男孩林辰,此刻或许正躲在城市的某个角落,手里紧握着那几页被抢走的登记册,等待着被找到,或者被永远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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