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场废弃区的晨雾裹着煤渣味,黏在人脸上像一层薄灰。陆时踩着没膝的荒草往前走,靴底碾过碎石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刺耳。身后跟着三名刑警,每人手里都攥着张泛黄的矿井分布图,纸边被汗水浸得发皱。
“沈法医说的竖井,应该就在这一片。”陆时停在一处地势低洼的斜坡前,用脚尖拨开半米高的蒿草。图纸上标注的三号竖井位置,正对着这片被煤渣填平大半的凹地,边缘隐约能看出人工挖掘的痕迹。
昨天从刘建国家回来后,他连夜调齐了矿场改制前的所有档案。泛黄的图纸显示,这片区域曾是矿场的核心开采区,鼎盛时期有七口竖井同时作业,其中三号井因透水事故在2010年被封填,之后随着矿场改制逐渐被遗忘在荒草里。
“头儿,这边有东西。”一名年轻刑警的喊声从斜坡下传来。
陆时快步走下去,只见凹地中央露出半截生锈的铁皮,边缘卷成波浪状,像是从什么设备上硬生生扯下来的。铁皮上积着厚厚的煤灰,却在靠近边缘的地方,有一块被蹭掉的痕迹,露出下面暗褐色的金属面。
“小心点,别破坏痕迹。”陆时从证物袋里抽出手套戴上,蹲下身用手电筒照着那块裸露处。光斑下,几个模糊的凹陷轮廓逐渐显现——长度不足十厘米,前端有轻微的弧度,像是某种软底鞋子留下的印子。
“像小孩的鞋印。”旁边的老刑警皱着眉,“纹路太浅了,估计是被什么东西蹭过,边缘都花了。”
陆时没说话,手指轻轻拂过铁皮表面。铁锈下的凹陷很不规则,有几处明显的重叠痕迹,像是不止一个人踩过。他想起沈砚提到的“井边”,想起那些失踪的孩子,心脏猛地往下沉。如果这些鞋印真的属于孩子,他们在这里做什么?
“把相机拿出来,多拍几张。”他直起身,目光扫向铁皮周围的地面。煤渣混合着黄土的地面上,隐约能看到被重物碾压的辙痕,延伸向凹地深处。那里的荒草长得格外茂密,几乎连成一片绿色的墙。
一名刑警突然指着草丛深处:“头儿,你看那是不是井口?”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茂密的蒿草间,有一块圆形的黑影陷在地里,直径约两米,边缘散落着几块松动的预制板。陆时走过去拨开草叶,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像是长期封闭的地窖突然被打开。
井口被半米厚的煤渣填了大半,只留下一个狭窄的缝隙,黑黢黢的看不见底。陆时往缝隙里扔了块石子,过了足足三秒才听到微弱的落地声。
“深度至少十米。”他估摸着,“封填得很仓促,不像正规处理过。”
老刑警蹲在井口边,用树枝拨开表面的煤渣,露出下面一层暗红色的土壤。“这土不对劲,像是被水泡过又晒干的,结着硬壳。”他捻起一点土搓了搓,“还有点腥气。”
陆时心里一动。沈晴的笔记本里有“井”字,沈玥最后说的也是“井边”,现在这口被草草封填的竖井,又出现了疑似儿童鞋印的痕迹——所有线索都像被无形的手拧在一起,指向这个废弃的黑暗深处。
“准备工具,先清理井口周围的煤渣。”陆时刚说完,就听到身后传来引擎的轰鸣声。
三辆越野车卷着尘土冲过来,在离他们十米远的地方急刹停下。车门打开,张野带着十几个穿着黑色保安服的男人跳下来,每人手里都拎着根橡胶棍,脸色不善地围过来。
“陆队长可真有闲心。”张野双手插在裤袋里,嘴角挂着冷笑,“放着城里的凶杀案不查,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玩考古?”
陆时站起身,警服的袖口被草叶划开道口子。“张经理来得正好,我们在执行公务,需要封锁这片区域。”他掏出警官证晃了晃,“麻烦让你的人退开。”
“执行公务?”张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突然提高了音量,“这是我们矿场的私有土地,你们拿着张破图纸就敢闯进来,问过我了吗?”他指了指地上的铁皮和井口,“私闯民宅还破坏财物,陆队长就是这么当警察的?”
“这里发现了可能与失踪案有关的线索。”陆时的语气冷下来,“矿场虽然废弃,但涉及刑事案件调查,我们有权勘探。”
“线索?”张野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我看是你们没事找事!”他冲保安们使了个眼色,“给我把他们的东西收了,把人请出去!”
保安们立刻围上来,伸手就要抢刑警手里的相机。“住手!”陆时侧身挡在前面,警徽在晨光下闪着冷光,“妨碍公务是犯法的!”
“犯法?”张野往前走了两步,脸几乎贴到陆时面前,呼吸里带着酒气,“我倒要看看,谁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他突然抬手,一把打掉了陆时手里的图纸,“再敢往前踏一步,我就以擅闯民宅报警抓你们!”
旁边的年轻刑警忍不住骂了句:“你算个什么东西!”话音未落,就被一个保安狠狠推了把,踉跄着撞在铁皮上。
“动手是吧?”老刑警立刻掏出手铐,“张野,你袭警加妨碍公务,现在就可以跟我们走了。”
“试试?”张野往后退了半步,保安们立刻举起橡胶棍,形成一道人墙。荒草间的空气瞬间凝固,双方剑拔弩张,只等着谁先动手。
陆时盯着张野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笃定。他突然意识到,张野敢这么嚣张,绝不仅仅是仗着矿场的势力——他一定知道这口井里藏着什么,知道那些鞋印意味着什么。
“我们走。”陆时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他拦住正要往前冲的年轻刑警,慢慢摘下手套,“但这口井,我们迟早会挖开。”
张野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又挂上那副冷笑:“随时恭候。不过我提醒你们,矿场最近在搞安全整改,到处都是陷阱,真出了什么意外,可别怪我没提醒。”
陆时没再理他,转身示意队员收拾东西。经过那块铁皮时,他特意多看了一眼,阳光刚好照在那个模糊的鞋印上,像是一只无形的眼睛,在煤渣深处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越野车驶离废弃区时,陆时从后视镜里看到张野的人正往井口搬石头,动作匆忙得像是在掩埋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他掏出手机拨通沈砚的电话,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找到三号井了。”他看着窗外倒退的荒草,“被煤渣填了一半,发现块铁皮,上面有疑似儿童鞋印。”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沈砚低沉的声音:“张野插手了?”
“带着保安队拦的,说再闯就按擅闯民宅处理。”陆时揉了揉眉心,“他的反应太反常了,像是怕我们挖开那口井。”
“井里一定有东西。”沈砚的声音里带着金属般的冷硬,“矿场的图纸我看过了,三号井的深度比标注的深了十五米,填井记录也是伪造的。”
陆时猛地坐直身体:“伪造?”
“嗯,档案库里的原始记录被人换过,用的是扫描件。”沈砚顿了顿,“我让技术科查了纸张的年份,是五年前才打印的。”
五年前,正是晨星孤儿院停办的时间。陆时靠在椅背上,看着远处被灰雾笼罩的矿场轮廓,突然觉得那片废弃的土地像一张巨大的嘴,吞噬了孩子们的笑声,也吞噬了十年前的真相。
“鞋印的照片发给你了,能看出什么吗?”他问。
“像是十年前流行的儿童运动鞋款式,鞋底纹路和沈玥小时候穿的那双很像。”沈砚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而且铁皮上的锈迹分布不均匀,边缘有被撬动过的痕迹,像是最近才被人移到那里的。”
陆时的心沉了下去。最近才移动?难道有人在他们之前去过井边?是张野的人,还是……林辰?
“我让队里申请搜查令。”他说,“不管用什么办法,都得把那口井挖开。”
“小心点。”沈砚的声音突然软了些,“张野敢这么硬来,说明井里的东西足以让他铤而走险。你们查矿场设备的时候,有没有找到和锁骨印记吻合的东西?”
“还没有,矿场的老设备大多被变卖了,登记册上有十几台不知所踪。”陆时想起沈砚电脑里的三维模型,那道四厘米长的弧形印记,像个冰冷的问号悬在心头,“我让技术科根据印记画了模拟图,发下去让各派出所协查了。”
挂了电话,陆时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他拿出那张被张野打掉的图纸,抚平褶皱处的三号井标记。笔尖在“竖井”两个字上反复划过,突然想起刘建国账本里的一笔奇怪支出——2015年,支付给“工程队”的五万块,用途栏写着“填井”。
那一年,正是沈晴死后的第二年,也是晨星孤儿院开始走下坡路的年份。
陆时掏出烟盒,发现里面空了。他烦躁地把烟盒捏扁,目光再次投向那片被晨雾笼罩的矿场。阳光已经升高,却照不透那层厚厚的灰霾,井边的阴影如同实质,蔓延到每个人的心头。
他知道,张野的阻挠只是开始。那口被掩埋的竖井里,藏着的不仅是失踪孩子的秘密,更是足以颠覆一切的罪恶。而他们要做的,就是亲手揭开这层腐烂的遮羞布,让阳光照进那些不见天日的角落。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的到来,会比想象中更快,也更血腥。当搜查令最终批下来的时候,等待他们的,将是比井边阴影更深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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