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在监控室的转椅上坐了整夜,电脑屏幕幽蓝的光在她眼下投出青灰的阴影,像一层洗不掉的旧墨。
空气里浮着冷凝水的腥味,键盘缝隙间还残留着昨夜喝剩的凉茶渍,苦涩的气息混着电子设备运转时微微发烫的塑料味,在鼻腔里盘旋不去。
凌晨三点十七分,她第七次点开许蔓私人服务器里的备忘录录音——那是小兰翻出前同事遗留在U盘中的备份文件,经第三方语音机构初步验证,声纹匹配度达95.3%。
沙哑的女声混着电流杂音涌出来:“我必须更狠,否则他们也会踩我……当年那个替我背锅的女孩,她妈在手术台上疼得咬床单时,我在后台数奖金——”
声音断续如锈铁刮过耳膜,林昭昭猛地闭眼,指甲掐进掌心,皮肤下传来细微的刺痛,掌纹被压得发白,仿佛要掐住那段不肯消散的记忆。
她想起昨天在小兰出租屋,那姑娘哭到喘不上气时,喉结上下滚动的模样和许蔓备忘录里的描述重叠——干裂的嘴唇翕动,眼泪砸在廉价地毯上,洇开一朵朵深色花斑,空气中弥漫着汗与泪混合的咸涩。
那一刻,她听见自己心底某根弦“啪”地绷断了。
原来那个“替人顶包的脏手”,曾是许蔓亲手推出去的棋子。
“她不是天生的恶。”
林昭昭对着空气说,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铁皮,话出口时,舌尖尝到一丝血腥——不知何时咬破了内侧口腔。
监控屏上,许蔓三年前烧毁协议的监控录像正在循环播放——穿香奈儿套装的女人把文件塞进碎纸机,碎纸片扑簌簌落进垃圾桶时,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像只被踩疼的蝴蝶。
林昭昭伸手触碰屏幕,指尖冰凉,仿佛能摸到那年冬日地下资料库的寒气。
键盘突然被拍得哐当响,沈巍顶着乱蓬蓬的头发挤进来,手里举着U盘:“刚拿到心理研究所的评估报告,《情绪共振指数ERI》模型已校准完毕。我们用AI分析了面部微表情、语音频谱和可穿戴设备采集的心率变异性数据——
这段录音的情绪波动曲线,和创伤后应激反应高度吻合。”
林昭昭一夜未眠,天光微亮时才合上电脑。
六小时后,她抱着方案走进节目组会议室,后颈还残留着昨夜冷气浸透的寒意。
上午十点,空调开得太足,冷风顺着衣领灌进来,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连呼吸都带着霜雾般的白气。
总导演老周捏着她的方案,指节捏得发白:“你知道星轨总部现在谁在管?许蔓的人!万一她闹起来——”
“所以我公开承诺了。”
林昭昭把手机推过去,微博界面停在刚发的那条:“这一次,密室不藏谜题,只藏真相。”
评论区已经刷到九千条,顶置的是小兰的留言:“我要站在让我蒙尘的地方,把光捡回来。”屏幕反光映在她瞳孔里,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老周的目光扫过手机,又落回她脸上。
这个总把“安全第一”挂在嘴边的中年男人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沟壑:“你奶奶要是活着,肯定说你像她年轻时——疯,但疯得有理。”他大笔一挥签了字,“下午两点,我让人送旧址钥匙。”
而此时,距离星轨大厦三公里外的一间废弃仓库里,监控室的灯已连续亮了七个夜晚。
沈巍带着技术组在星轨旧址的每面墙里嵌入微型扬声器,使用的是预制模块化墙体系统,由老周特批调来的三个施工队轮班作业完成。
林昭昭蹲在梯子上,指尖沾着马克笔的油墨,在门框内侧标序号:“第一间是她的办公室,放五年前骂替身的录音;第二间会议室,放她逼员工签协议时的冷笑;第三间——”
“地下资料库。”
沈巍的声音从天花板传来,他正举着摄像头调整角度,“我让人复原了当年销毁赵倩档案的碎纸机,里面塞的不是纸,是三百份被封杀者的名单。”
金属支架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灰尘簌簌落下,钻进鼻腔,引发一阵压抑的咳嗽。
老苏是在第七天傍晚来的。
他站在还没完工的密室门口,看林昭昭踮脚挂最后一个扬声器,白发被穿堂风吹得乱蓬蓬:“你这是引狼入室。许蔓要是反扑——”
“我知道。”林昭昭跳下来,鞋跟在水泥地上敲出清脆的响,“所以我把‘余烬之光’移到了观察间。”她指了指角落的小房间,奶奶留下的蜡烛正立在监控台前,烛芯轻轻晃动,散发出淡淡的蜂蜡香,暖光落在她脸上,像一层薄纱。
“当年奶奶说,持火者不该独自燃烧。现在小兰他们是灯,阿强他们是油,王处长的人是围墙——”
“你是火种。”
老苏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块薄荷糖塞进她手里,清凉的甜意瞬间在舌尖化开,“当年你奶奶救过我女儿,现在换我替她看着你。”
他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记住,共情不是心软,是让她无路可退。”
录制当日的雨来得突然。
豆大的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像是无数手指在急促叩门。
林昭昭站在星轨旧址门口,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滑过锁骨,渗进衣领,带来一阵阵湿冷的触感。
她没打伞,任由雨水浸透外套,布料紧贴背部,沉甸甸地坠着。
她看见许蔓撑着黑伞从保姆车上下来。
她穿了件月白色真丝衬衫,珍珠项链在雨幕里泛着冷光,像极了当年在广告公司年会上的模样——那时她还是个会因为被夸“漂亮”而脸红的实习生。
“欢迎回家。”林昭昭迎上去,声音穿透雨帘,带着不容回避的重量。
许蔓的脚步顿了顿。
她望着眼前这栋被雨水洗得发白的旧楼,喉咙突然发紧。
二楼第三扇窗是她的办公室,曾经挂着幅莫奈的《睡莲》;负一层的资料库,她亲手烧过三箱“不干净”的合同。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带着焦纸的气味和铁门关闭的闷响。
“林设计师真会选地方。”许蔓扯出个笑,伞沿的水珠子砸在林昭昭脚边,溅起细小的泥点,“这破楼早该拆了。”
“但有人想让它活过来。”林昭昭侧身让开,门楣上的摄像头红灯亮起,像一只沉默的眼睛,“请进吧,许总监。这次的密室,你是唯一的玩家。”
门“吱呀”一声开了。
许蔓刚跨进门槛,第一扇门后的扬声器就响了。
五年前的声音混着电流涌出来,是她的声音,带着不耐烦的尖刺:“你连存在都不配被记住——替身就该有替身的自觉。”
那语调如此熟悉,却又陌生得令人心悸,仿佛从身体深处挖出一段被掩埋的回声。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
走廊尽头的镜子里,二十岁的自己正从虚空中走过来,白裙子被雨水浸透,贴在身上,脸上还挂着没擦干的泪,嘴唇微微颤抖,像是要说什么。
监控室里,沈巍盯着屏幕上的ERI曲线,手指在键盘上悬着:“开始爬升了,现在58%,持续三秒——”
林昭昭没说话。
她望着观察间里燃烧的“余烬之光”,蜡油正顺着烛台往下淌,在木头上凝出小小的琥珀,温热的气息裹挟着记忆的味道,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窗外,王处长的车停在街角,雨刷器有节奏地摆动,像在敲倒计时。
许蔓的高跟鞋在走廊里敲出乱了节奏的响。
她走到第二扇门前,门自动开了,这次是她三十岁的声音,带着胜利者的冷:“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赵倩,你该谢谢我给你个体面的退场。”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耳垂上的珍珠,指尖却触到一片湿润——不知何时,泪水已滑下面颊。
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变了模样,穿着香奈儿套装,手里捏着碎纸机的按钮,碎纸片像雪片似的落进垃圾桶,里面躺着赵倩的病历、小兰的手术单、还有二十岁时自己的报警记录。
那些纸片飘落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一场无声的雪崩。
“这些录音……”许蔓对着镜头扯出个笑,声音却在发抖,“是剪辑过的。”
监控屏上,ERI值跳到了72%。
林昭昭摸出手机,小兰的消息弹出来:“我们在观众席,信号灯都亮了。”她抬头望向密室上方的玻璃观景台,三十双眼睛正透过玻璃往下看,每人手里的小灯连成一片星海,微弱却坚定,照亮了密室的穹顶。
雨还在下。
许蔓的脚步停在第三扇门前。
门把手上缠着一圈碎纸片,她伸手去碰,纸片突然簌簌往下落,露出里面刻的一行字:“你踩过的每一个人,都在等你回头。”
触觉传来的是粗糙的纸纤维摩擦指腹,那一瞬间,她仿佛摸到了当年那个躲在隔间里瑟瑟发抖的自己。
她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镜子里的自己开始分裂,二十岁的、三十岁的、现在的,三张脸重叠在一起,嘴角都挂着同样的冷笑。
地板冰凉刺骨,她忽然想起那天自己躲在洗手间隔间里,听着外面总监打电话:“找个替罪羊,越老实越好。”
原来我也曾是猎物,后来却成了猎人。
监控室的警报灯“滴”地响了一声。
沈巍指着屏幕:“ERI连续十秒超过80%,触发上传机制——”
林昭昭按下了直播键。
楼外,王处长的对讲机轻响:“信号已锁定,等火。”
许蔓抬起头,看见头顶的摄像头红灯在闪。
她突然笑了,笑得肩膀直颤,眼泪却顺着下巴砸在真丝衬衫上,洇出深色的斑,布料吸水后变得沉重,贴在胸口,像一块冰冷的铁。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她对着镜头说,声音里带着破罐子破摔的疯狂,“这些录音算什么?我还有——”
第三扇门“轰”地开了。
穿堂风卷着雨水灌进来,吹得许蔓的头发乱飞,脸颊被水珠打得生疼。
门后是间空荡荡的屋子,墙上投着巨幅投影,三百张照片依次闪过——小兰、赵倩、二十岁的许蔓、还有无数张陌生的脸。
每张照片下都写着:“我曾被沉默。”
她后退一步,高跟鞋卡在地板缝里,整个人摔在地上。
手掌撑地时压住一张散落的照片——那个叫小芸的女孩,笑得那么干净。
监控屏上,ERI曲线突然暴跌,像被砍断的琴弦。
林昭昭望着这一幕,手指轻轻按在“余烬之光”的烛台上。
蜡油已经冷却,在木头上凝出一颗琥珀色的泪。
许蔓撑着墙站起来,整理被扯乱的项链。
她望着墙上的投影,突然轻声说:“当年那个替我背锅的女孩,她叫小芸。”
监控室的空气突然静了。
林昭昭的呼吸顿住。
她想起小兰出租屋茶几上那盆快枯死的绿萝,想起昨天阿强说“我们打印了三百份《沉默史》”时眼里的光。
雨停了。
许蔓转身走向第四扇门,高跟鞋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她伸手去推门,门把手上突然多了张便签纸,被雨水泡得有些皱,上面是林昭昭的字迹:“你看,被你踩过的人,都在等你说出真相。”
她手指悬在纸角上方,很久很久,终于轻轻碰了碰,纸面微潮,墨迹晕染开来,像一道愈合中的伤疤。
监控屏上,ERI曲线开始波动,像春冰初融的河。
林昭昭摸出手机,给王处长发了条消息:“准备收网。”
窗外,云开了一线,阳光漏下来,照在“余烬之光”的烛台上。
蜡油在光里泛着暖橘色的光,把林昭昭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密室门口,和许蔓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许蔓推开了第四扇门。
门后传来她二十岁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报警了,他们说我是戏精……”
她的脚步顿在门口,背对着镜头,肩膀微微发抖。
监控室里,沈巍突然说:“许蔓的私人服务器开始上传数据了,是小芸的联系方式——”
她望着观察间里燃烧的蜡烛,火苗在风里摇晃,却始终没灭。
镜头切向观众席,小兰举着信号灯站起来,阿强跟着站起来,三十盏灯依次亮起,像一片被风吹亮的星子。
许蔓在门里转过身,脸上还挂着泪,却笑了。
林昭昭按下了“镜渊”的总开关。
整栋楼的灯突然亮起,照得每面镜子都亮堂堂的。
许蔓的影子在镜子里晃了晃,和二十岁的自己重叠在一起,两个影子都伸出手,像要触碰彼此。
监控屏上,ERI曲线终于平了,停在50%的位置。
林昭昭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许蔓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说:“小芸,对不起。”
这句话通过麦克风传出去,在空荡的密室里撞出回声,久久不散。
观众席的灯海突然动了。
小兰举起手机,屏幕亮着小芸的微博;阿强展开《沉默史》,第一页写着“火种起源:林昭昭”;赵倩的妹妹举着姐姐的遗照,照片上的女孩笑得很灿烂。
许蔓的眼泪又掉下来,这次她没擦。
林昭昭摸出奶奶的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当持火者点燃他人,火就永远不会灭。”
窗外,王处长的车发动了,缓缓驶向星轨旧址。
许蔓走向第五扇门,脚步比来时轻了些。
门把手上,不知谁贴了张便签纸,上面是小兰的字迹:“你看,光已经来了。”
她笑了,伸手推开了门。
门后,是一片被阳光照亮的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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