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是在整理阿峰送来的文件袋时收到那封终止合作函的。
牛皮纸袋一角微潮,像是穿过凌晨的湿雾,她刚将带血围巾的dNA报告摊开,封皮上“《密室大逃脱》节目组”的烫金logo便随着快递员的叩门声撞进视线。
“昭昭姐,您的加急件。”
快递员隔着玻璃门举了举文件,指节在冷风中泛着青白,呼出的气息凝成一缕白烟,转瞬消散在晨光里。
林昭昭抽回正核对时间线的钢笔,金属笔尖在行程记录上洇出个小墨点——涉事艺人那晚确实去过后台,与目击者描述的“推搡时间”严丝合缝。
拆封的声音很脆,像雪后踩断枯枝的轻响。
她抽出那张印着节目组公章的A4纸,“内容涉及行业敏感信息”“终止一切合作”“禁止未来参与任何录制”
这些字像烧红的钉子,在视网膜上烫出焦痕,耳边仿佛响起某种无形的倒计时滴答作响。
但她的手指只顿了半秒,便将文件叠成与证据链等高的纸块,压在桌角镇纸下——那是奶奶留下的翡翠平安扣,凉意透过纸背渗进掌心,指尖触到玉石边缘那一道细微的裂纹,像一道陈年的伤。
“阿峰。”她对着敞开的玻璃门喊了一声,声音不高,却穿透了办公室低沉的寂静。
正在往档案盒里塞匿名证言的男人抬头,胡茬上还沾着昨夜守证据时蹭的铅笔灰,袖口磨出了毛边,指甲缝里嵌着胶带残屑。
他记得三个月前在后台,那个艺人为了掩盖推搡助理的失误,把沾血的围巾塞进他怀里时说的话:“收拾干净,当什么都没发生。”
“复印十份。”
林昭昭拿起钢笔,在每份文件首页写下“你说的不是错,是敢说”,墨迹未干便推过去,“明早之前送到市文联、广电协会,还有——”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正在收工的“沉默墙”,工人们正用软布包裹那些贴满工作证的小镜子,“送到那个艺人新剧的发布会现场。”
阿峰的喉结动了动。
他摸着文件上的字迹,指腹擦过“敢说”两个字的笔锋,突然笑了:“昭昭姐,您这字儿比我当年在工地写的标语带劲。”
手机在此时炸响。
她正将最后一份复印件塞进信封,指尖还残留着镇纸下那份终止函的寒意,屏幕亮起——小唐的号码跳了出来。
窗外,第一块“沉默墙”的镜面被工人拆下,碎光洒了一地,像谁打翻了一盒星子。
她接起电话,便听见那头压抑的怒吼:“他们让我儿子转学!说什么‘家庭背景复杂影响集体氛围’!”
“在哪所幼儿园?”林昭昭的手指迅速在键盘上敲出小唐儿子的名字,指尖敲击声清脆如雨点。
“阳光苗苗。我刚质问园长,那女的擦了三次汗,最后说‘有上级指导’。”
小唐的呼吸声粗重,话筒里传来孩子隐约的哭闹声,“昭昭姐,我儿子才五岁——”
“我马上让人查。”林昭昭按下免提,缓缓放下手机,目光落在墙上那张“见证者宣言”上——上面写着“每个名字都不该消失”。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监控台,“沈巍,”声音比刚才低了一度,“能定位‘合规视界’的服务器吗?”
男人的眼镜片被电脑蓝光染成冷白色,闻言只是抬了抬下巴:“早盯着呢。”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幼儿园信息系统的日志便铺了满屏,“看这个Ip段,来自‘合规视界’注册地附近的匿名账号,三次查询小唐儿子的信息;同时,园长昨晚接到一个加密通话,号码归属地正是他们公司备案的办公地址。”
他敲下回车,一行备注记录浮现:“建议调整入学状态。”
“他们没黑系统,但他们让园长自己删了备注——只要威胁吊销办学资质就够了。”
“他们连孩子都不放过。”沈巍的声音沉得像块铅,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指节在桌上叩出急促的节奏,“上周刚黑了我们的证言网站,这周就动教育系统。”
林昭昭已经在整理证据:带Ip追踪记录的截图、幼儿园通知照片、小唐的通话录音。
她抽出一张便签纸,用粗马克笔写上“未成年人信息滥用案”,重重拍在文件袋上,纸面震起细微尘埃,飘入斜射进来的晨光中。
“现在寄给教育局纪检组,附函注明‘涉黑产施压教育机构’。”她抬头时,目光扫过墙上贴着的“见证者宣言”,“小唐,你现在去接孩子,我让老周开车送你们去我奶奶以前的老房子住几天。”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压抑的抽噎。
林昭昭没说话,只是把手机轻轻贴在耳边,直到小唐吸了吸鼻子:“昭昭姐,我儿子昨天还说,长大要当像你一样的‘勇敢姐姐’。”
挂了电话,办公室陷入短暂寂静。
林昭昭望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的银镯,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像一道无声的誓言。
“拍摄安排在第二天上午九点,”阿峰翻着拍摄清单,“三人分别录制,小薇统筹剪辑。”
“老周说调光台的灯要调成二十年前的暖黄。”
“小薇的化妆镜找了她当年给顶流化妆用的那面,镜子背面还有艺人签的‘永远美丽’。”
他突然顿住,“昭昭姐,小薇说想把疹子露出来。她说以前给别人遮丑,现在要给行业看看真正的丑。”
林昭昭的喉结动了动。
她想起昨夜小薇卸妆时,棉片上混着皮屑的粉底,消毒水与血丝混合的腥气弥漫在狭小的洗手间;想起女孩说“我们的脸不该是服务别人的代价”时,眼睛里烧着的火,像要把整个行业的虚伪照穿。
“拍。”她拿起记号笔在清单上画了个重重的勾,“开头统一:‘我不是完美员工,但我敢说。’”
次日上午九点,镜头逐一亮起。
第一个走进画面的是老周。
调光台落了层薄灰,他用袖口擦了擦推杆,指尖在最左边那个“记忆灯”的按钮上停留片刻——那是他当年第一次调试灯光时,师傅拍着他肩膀说“灯光要照见真实”的位置。
镜头亮起时,他望着监视器里的自己,突然笑了:“我是老周,干了三十年灯光。以前总说‘听导演的’,现在我要说——”他按下推杆,暖黄的光漫过整个房间,“灯该照谁,不该由资本说了算。”
镜头外,林昭昭盯着监视器屏,轻轻点头。下一个进场的是阿峰。
他站在垃圾间门口,生锈的门把手硌得他掌心发疼,铁锈粉末沾在指缝,像旧伤口的余烬。
镜头扫过墙角那堆被丢弃的工作证,他摸出兜里那条发黑的围巾——是沈巍根据dNA报告复刻的仿品,连纤维纹理都一样。
“真品还在物证库锁着,”他说,声音有些发哑,“但这足够提醒所有人记得那天的气味。”
“我是阿峰,干了八年场务。有人让我把这条围巾扔进垃圾桶,现在我要把它扔进——”他抬头看向镜头,眼里有光,“扔进所有未来从业者的课本里。”
彩排时没人提意见,直到小薇掀开遮脸的围巾,场记眼圈突然红了。
她坐在化妆镜前,镜子里映出她左脸的疹子,像片红色的海,边缘微微肿胀,碰触时有隐隐刺痛。
她拿起那瓶被摩挲得发亮的卸妆油,棉片擦过脸颊时,台下的场记突然吸了吸鼻子——不是妆粉味,是消毒水混着血丝的腥气,真实得令人窒息。
“我是小薇,干了五年化妆师。以前总说‘忍一忍就好了’,现在我要说——”她举起棉片,正面迎向镜头,“我们的脸,该由自己说疼。”
视频尚未剪辑完成,林昭昭已让沈巍刻了三百张dVd,每张都裹着印着“未来的从业者,有权知道行业真相”的牛皮纸。
“寄到北电、中传,还有所有开设影视专业的院校。”她把最后一张dVd放进信封,指尖抚过粗糙的纸面,“他们封杀现在的我们,但封杀不了未来的眼睛。”
王处长是在黄昏时分来的。
他夹着个磨得起毛的公文包,进门时带起一阵风,把桌上的证言吹得哗啦响,纸页翻飞如一群欲飞的鸟。
“林小姐,”他把草案推过来,封皮上“幕后从业者保护条例(草案)”几个字在夕阳下泛着金,“这是三十年来第一次,把‘看不见的人’写进制度。”
林昭昭翻到第十条,呼吸突然一滞:“禁止强制签署沉默协议”“禁止以心理评估名义实施信息控制”——这些她在证言里反复提到的痛点,此刻变成了黑体字,像从黑暗中浮出的碑文。
“他们还会反扑吗?”她抬头时,眼里有光。
王处长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上蒙着层雾气:“会。但下次,他们面对的不再是个人,是规则。”
他指了指窗外正在拆卸的“沉默墙”,工人们正把小镜子小心收进木箱,“你看,墙倒了,但镜子里的脸,都留在人心里了。”
当晚,林昭昭站在“记忆回廊”的公告栏前。
她贴出《密室大逃脱》停更通知时,手指在“终止合作”四个字上停留片刻,然后在旁边贴上张新纸条:“见证者巡讲第2站,定在芒果台门口。”
沈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合规视界’正在疯狂删日志。”
屏幕上红光闪烁,像一场远距离的火灾,数据流中夹杂着刺目的删除指令。
她没有回头,只是仰起脸,看向那些悬挂在头顶的小灯——三百个开关,三百种声音,三百个曾经低头走路的人。
第一盏灯亮了。
接着是第二盏。
第三盏。
她走到“烛光回廊”的主控箱前,木质灯架上还沾着新鲜的木屑,月光透过玻璃斜斜照进来,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像一层薄霜。
她伸手触到电源开关,指尖感受到一丝微弱的电流震动。
“有些光,”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笑,“不该再等明天。”
——有些光,该亮了。
喜欢密室顶流逃生指南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密室顶流逃生指南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