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站在酒店宴会厅的玻璃幕墙前，深吸一口气。
冷气从天花板缝隙渗下，在她裸露的脖颈上激起一层细小的战栗，像有根冰针顺着脊椎缓缓滑落。
工牌别在胸前，金属扣硌得锁骨生疼——这是她昨晚用许蔓公司技术交流会的旧工牌，连夜用激光笔烤掉了过期的防伪涂层，又借赵倩的关系混进了设备组。
指尖抚过那道被灼烧过的边缘，留下微微发烫的触感，如同她此刻的心跳，急促而灼热。
宴会厅里已经坐了七七八八。
水晶吊灯洒下的光斑在香槟杯沿跳跃，折射出细碎如星芒般的亮片，映在宾客们的肩头与发梢。
许蔓的助理举着对讲机来回踱步，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如钟摆，发梢随着步伐轻晃，冷光一闪一灭，像是某种无声的倒计时。
林昭昭低头调整耳麦，指尖摸到耳后贴着的微型录音器——那是沈巍用三天时间缩到米粒大小的，此刻正随着她的心跳微微发烫，仿佛一颗藏在皮肤下的子弹。
全体注意，还有十分钟。主持人的声音从后台传来，带着扩音器特有的金属回响，在空旷的侧厅里荡出轻微的嗡鸣。
林昭昭拎起设备箱，混在搬投影仪的工作人员里穿过侧门。
箱体沉重，压得她右肩微倾，掌心因用力而沁出薄汗。
她的目光扫过第一排嘉宾席：几个眼熟的资本代表正在交头接耳，低语声混入背景音乐，像暗流涌动。
其中一个腕间的翡翠镯子在灯光下泛着青，幽绿如潭水，像极了许蔓办公室那尊镇压风水的玉麒麟——冰冷、坚硬，藏着不动声色的压迫。
许蔓踩着细高跟上台时，林昭昭正蹲在调音台后。
皮革鞋尖划过地板的摩擦声像刀刃刮过神经。
她抬头的瞬间，正撞进对方涂着酒红色甲油的眼尾——那是种精心设计过的凌厉，像把磨得发亮的手术刀，寒光逼人。
各位同行。
许蔓的声音甜得发腻，透过麦克风扩散开来，裹着蜜糖般的毒性，今天把大家请来，是想给老吴事件画个句号。
投影仪亮起的刹那，林昭昭的后颈窜起一阵寒意，仿佛有人将冰水顺着衣领倒入。
画面里的老吴穿着藏蓝工装，站在2013年的会议室中央，脸红得像要滴血：这种技术必须用！
画外音是年轻版许蔓的声音：吴工，您确定要签风险确认书？
台下哗然。
有人低声说原来老吴才是始作俑者，语气中夹杂着震惊与幸灾乐祸；闪光灯此起彼伏，手机镜头对准屏幕，快门声如雨点落下。
林昭昭的指甲掐进掌心，刺痛让她保持清醒——她太熟悉老吴的微表情了。
视频里的老吴右手习惯性地蹭着裤缝，可2013年的老吴刚做过右手腱鞘炎手术，那只手根本抬不起来。
更明显的是，他的唇形闭合节奏不对——发“必”字时上下牙咬合过早，左侧嘴角没有随音节抽动，像是被人强行拼接的面具。
他们知道老吴说话会蹭裤子……但他们不知道他的右手三年内都不能弯曲。
她摸出手机，假装调整设备角度，镜头悄悄对准屏幕。
录像键刚按下，后腰就被硬物抵住，冰冷而坚硬，像一根枪管。
证件。
保安的呼吸喷在后颈，带着烟草与口香糖混合的气息，技术组的工牌要过磁检。
林昭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在耳麦里放大，像擂鼓，震得耳膜发麻。
指尖刚要去摸工牌，斜刺里伸来一只手，挽住她胳膊：张姐，我找你半天了。
是赵倩。
她化着浓妆，耳垂上的珍珠晃得人眼花，可林昭昭注意到她无名指的婚戒歪了——这是赵倩焦虑时的习惯性动作。
但这一次，她的眼神却不再躲闪。
这是我新招的助理，昨天培训没赶上磁检。
赵倩笑着把工牌往保安眼前一晃，那是一张印着“副总监级免检通行”的权限卡，边角还残留着磨损的痕迹，许总催着要备用投影线，您总不能耽误正事儿吧？
保安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了两圈，最终哼了声退开。
林昭昭跟着赵倩往走廊走，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急促的鼓点，回声在空荡的通道里反复叠加。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地毯吸饱了尘埃后的闷浊气息。
她给了我新名单。赵倩突然停步，背对着宴会厅的玻璃门，声音压得极低，下一个要抹黑的是老周。
说他上个月私吞场地维护费，还......她喉结动了动，说他参与过清除协议的测试。
林昭昭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沈巍发来的定位，旧影工坊的地下控制室坐标在屏幕上跳动。
她盯着赵倩泛青的眼尾，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小酒馆，赵倩捏着啤酒杯说合规官的良心，早被盖过的章子埋了。
那时她眼里只有灰烬。
可此刻这双眼睛里却燃着点什么，像快熄灭的烟头被吹了口气。
谢谢。她只说了三个字。
赵倩转身要走，又顿住：昭昭，许蔓手里有七个人的体检报告......
我知道。林昭昭摸了摸口袋里的硬盘，金属外壳冰凉，去年公司强制全员接受‘心理稳定性评估’，所有原始档案都进了她的合规数据库。
其中三人有轻度抑郁记录，被她标记为‘情绪不稳定’，随时可作清除依据。
我会让它们见光的。
撤离的过程悄无声息。
趁着主持人宣布茶歇，林昭昭将设备箱交还给临时同事，混入离场人群。
走廊尽头，她摘下耳麦扔进花盆，对着消防镜迅速撕掉工牌上的标签，纸屑飘落在绿植叶面，像一场微型雪崩。
十七分钟后，她推开昭心密室的门，沈巍抬头看了眼钟：“你迟到了十七分钟——我还以为你被扣下了。”
回到昭心密室时，天已经擦黑。
沈巍坐在吧台前，面前摆着三台笔记本电脑，其中一台正用他写的算法逐帧分析林昭昭录的视频。
看这里。
他调出两帧画面，左眼虹膜的反光角度不对，AI换脸的接缝在耳后。他又点开另一个窗口，我托王处长找的原始会议录像，老吴当时说的是我建议终止实验
林昭昭凑近屏幕，老吴的嘴型清晰地拼出终、止、实、验。
她记得奶奶说过：“真正的测试，不该由一个人定义结果。”
那时她不懂，如今却懂了。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把两段视频剪在一起，又附上王处长寄来的安全审查残页——那上面有许蔓的签名：实验数据不影响合规性，建议通过。
标题打好的瞬间，她突然停住。鼠标悬在键上，指节发白。
沈巍抬头，看见她眼底的挣扎：直接发出去，许蔓会立刻启动清除协议。
老周他们......
所以要借刀杀人。林昭昭突然笑了，我们不做审判者，只做提问者。
她把视频压缩成加密文件，分别发给三家行业媒体，附言：别发全文，只放两段口型对比截图，问一句：这段视频，你信哪一版？
然后她拨通老周的电话。铃声响了八下，才传来沙哑的。
许蔓要拿你开刀。林昭昭直入主题，她说你私吞维护费，参与清除测试。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林昭昭听见电流声里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老周在摩挲他那套修灯的工具，那声音清亮而坚定，像敲击青铜编钟。
我修了一辈子灯。老周的声音突然亮起来，像拨亮了一盏老台灯，以前总想着把光打准，照见该照的人。
现在才明白，最该照的是良心。
昭昭丫头，你说，我该怎么做？
林昭昭对着玻璃橱窗里的密室模型笑了。
她想起第一次见老周时，他蹲在旧影工坊的灯架下，说这灯位不对，照不出人心里的暗角。
此刻那些暗角，终于要被撕开了。
次日傍晚，老周出现在《时代纪实》的镜头前。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坐在自家老式工作台前，手里捏着一张边缘起毛的安全建议书——那是2013年被许蔓团队退回的第三封。
他们说服从是职业素养老周的手指抚过建议书右上角的红章，声音低沉却有力，可我们不是机器，我们有心跳，有良心。
【18:07】《时代纪实》发布预告片断；
【19:15】网友发现许蔓团队微博清空近三年内容；
【19:40】#老吴不是始作俑者#登上热榜；
【19:52】一条评论爆火：“这红章位置跟我妈当年下岗通知书一模一样”；
【20:03】林昭昭开启直播……
节目播出两小时后，#老周安全建议书#冲上热搜第三。
林昭昭正盯着电脑屏幕——沈巍发来消息：星轨内网有异常登录，试图远程擦除老周的医疗档案。
她立刻打开公证平台，把七名技师的体检报告逐一上传。
加密完成的瞬间，她打开共情回音壁的直播，镜头里只有她的脸，背后是昭心密室的玻璃橱窗，映出跳动的电子钟。
许蔓女士。她对着镜头，声音轻却清晰，你说观众需要被驯服——可现在，他们想听真话。她举起手机，屏幕上热搜正在滚动：#谁在替罪羊名单上# 实时热度：987万。
直播结束时，窗外飘起细雨。
水珠沿着玻璃蜿蜒滑下，像无声的泪痕。
林昭昭摸出抽屉里的旧影工坊设计图，手指停在终测室的位置。
那间屋子从未启用过——当年奶奶在图纸上画下它时说：“真正的密室，不该有规则；真正的测试，也不该由一人裁决。”
她记得自己曾不解地问：“那由谁来定对错？”奶奶笑着点燃一支烟：“由光来照。”
如今，那束光终于穿过了层层黑幕。
她翻过图纸，在背面写下四个字：终测重启。
又狠狠划掉原有的流程章程，补上一行小字：规则作废。
雨丝打在玻璃上，模糊了墨迹，却让那些字仿佛浮了起来，像沉没多年的名字，终于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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