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的指尖在画纸边缘轻轻摩挲,小林的涂鸦上还留着蜡笔毛糙的边痕,那根被反复涂抹的黄色发梢,在灯光下泛着微微的颗粒感,像阳光晒过的向日葵花瓣。
她转身走向镜屋操作台前的小禾,画纸在两人掌心传递时带起一阵微风,吹得调试界面的数据流如水波般轻晃——屏幕边缘浮现出一串短暂跳动的绿色字符,随即归于平静。
“先扫这张。”她指了指最上面那张,声音比昨夜更轻,却多了种落定的分量,仿佛每个字都沉进了地板缝隙里。
小禾的手指在扫描仪上顿了顿,抬头时睫毛忽闪,像有细碎光点掠过眼底:“昭昭姐,这画的门……像不像你上次说的,奶奶书房那扇老木门?”
林昭昭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想起七岁那年,奶奶蹲在她面前,松节油的气息从指间漫开,铜锁在暮色中泛着暗红光泽。
“昭昭,有些门要自己开,有些门……有人替你留着缝呢。”此刻再看画里半开的门,阳光从门缝斜切进来,角度竟与记忆中完全重合——那束光落在她手背上的温度,仿佛又回来了。
“扫吧。”她喉结动了动,按下确认键。
金属按键发出清脆的“咔”声,回荡在突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
扫描仪的蓝光缓缓游走,阿阮抱着脑波监测仪推门而入,白大褂下摆沾着咖啡渍,袖口卷到肘部,露出手腕上一圈压痕——那是连续佩戴传感器留下的印记。
“老规矩,我调了三波段同步监测。”她将设备接上主控台,接口碰撞出一声短促的金属轻响,“但昭昭,你确定要开自主整合?上回王教授说这系统像情绪海绵,吸多了会……”
“会怎样?”林昭昭盯着三面镜逐渐泛起的淡金色光晕,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操作台,节奏如同心跳,“吸走我的记忆?还是帮我捡回我扔掉的?”
阿阮的眉峰拧成一道竖线。
她见过太多心理医生陷入“替代性创伤”的案例,眼前这个总把别人情绪缝补得整整齐齐的女人,此刻眼底却浮着层近乎偏执的亮光。
“你昨晚在酒馆说的那些……关于你妈离开那天的话,是不是触发了什么?”
“是触发了我自己。”林昭昭突然笑了,指节抵着额头,皮肤传来轻微的刺痛感,“我替杨幂记着她爸临终前说‘幂幂的新戏我在电视里看’,替邓伦记着他妹妹学说话时喊‘哥哥抱’的奶音,可我自己呢?我连我妈走那天穿的是红裙子还是蓝裙子都记不清了。”她的声音渐低,像片落在水面的叶子,漾不起一丝涟漪,“所以我要这系统记住……记住我忘了的。”
阿阮的手指在键盘上悬了三秒,最终还是按下启动键。
镜屋顶灯转为暖橙色,三面镜边缘泛起细密水纹——那是次声波共振的视觉化呈现,空气中浮起极细微的震颤,指尖触碰台面时能感到一种低频的麻意,如同远处雷鸣在骨髓里回荡。
小林是被老周牵着手来的。
十二岁的男孩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领口系着歪歪扭扭的蝴蝶结,是他妈妈今早特意给他系的。
布料摩擦脖颈的触感让他不时伸手去挠,动作笨拙又认真。
“小林说要来见昭昭姐姐的镜子朋友。”老周搓了搓布满老茧的手,目光扫过林昭昭眼下的青黑,欲言又止。
“爷爷你在外面等我好不好?”小林仰头拽了拽老周的衣角,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拂过耳膜。
他松开老人的手时,袖口滑下一截,露出腕上淡青色的疤痕——那是半年前他用美工刀划的,因为觉得“自己的画太丑,不配被看见”。
林昭昭的呼吸顿了顿。
她蹲下来与孩子平视,指腹轻轻碰了碰他腕上的疤痕,皮肤微凉,凹陷处传来细微的粗糙感:“今天镜子不会说话,它只会……听。”
小林歪头笑了,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鼻尖沁出一点细汗,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他转身走进镜屋时,门闭合的轻响像声叹息,空气随之沉降了一瞬。
监控屏幕里,男孩在三面镜前站定。
林昭昭特意关闭了所有主动音频,此刻镜屋只有通风系统的嗡鸣,低沉绵长,如同背景中的呼吸;监测仪显示他的心率从87降到了69,这是他第一次在陌生环境里放松下来。
变故发生在第三分钟。
小林突然踮起脚,指尖几乎要贴上第三面镜的镜面。
他仰着头,瞳孔微微散大,像是在看什么只有他能看见的东西:“那个阿姨在喊你。”
镜屋的空气瞬间凝固。
阿阮的咖啡杯“当啷”掉在地上,褐色液体在瓷砖上迅速晕开,像朵畸形的花,蒸腾起一股焦苦的香气。
林昭昭的指甲掐进掌心,留下四道月牙形的红痕——她死死盯着监控里男孩微张的嘴唇,喉结在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像是在和谁无声对话。
“这不是声音。”阿阮扑到监测台前,手指快速敲击键盘,屏幕上跳出一串复杂波形,“是情绪震波……0.5hz的生物共振频率,和你上周在酒馆哭时的生理数据完全吻合!系统正在用你童年的情绪模型反向重建信息流!”
林昭昭的太阳穴突突跳着,耳边嗡鸣渐起。
她调出镜屋的环境录音,把音量推到最大——除了小林均匀的呼吸,什么都没有。
但当她把音频导入声纹分析软件时,波形图上突然跳出三道重叠的曲线,像三根缠绕的线,缓慢搏动,如同心跳。
测试结束时,小林抱着画本站在门口,眼睛亮得惊人:“昭昭姐姐,镜子里的阿姨说,她当年不是故意要走的。”他翻开画纸,快速画了几笔,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她穿的是蓝裙子,裙角有茉莉花。”
林昭昭接过画本的手在抖。
纸页边缘蹭过指尖,带着孩子体温的余热。
蓝裙子,茉莉花——这是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的细节。
她七岁那年的雨夜,母亲蹲下来抱她时,裙角的茉莉香混着雨水的凉,在她记忆里只剩一团模糊的影子。
而现在,那缕气息仿佛又回来了,悄然钻进鼻腔,湿漉漉的,带着旧时光的重量。
林昭昭送小林出门,老周拍了拍她的肩,掌心粗糙的茧擦过她手臂,留下一阵微麻。
电梯门关上后,整层楼只剩她一人。
她回到镜屋,重新调出数据,一杯冷掉的咖啡摆在操作台上——那是六小时前她泡的,表面已结了一层薄皮。
深夜十一点,灯还亮着。
她反复播放小林说话的片段,耳机里只剩下空白的底噪。
直到她把音频放大到1600%,终于在背景里捕捉到一丝极轻的呼吸——比孩子的粗,比设备的稳,像片落在雪地上的羽毛,几乎不存在,却又真实地震动着耳膜。
凌晨两点,手机震动。
窗外雨声渐密,阿阮的语音消息带着浓重鼻音:“刚做完第三次验证……声纹剥离结果出来了。三个女性声源:你母亲28岁的录音样本、你奶奶65岁的语音档案……还有一段,是7岁的你,哭着说‘妈妈别走’。”
林昭昭的手机“啪”地掉在桌上,屏幕裂开一道细纹。
她没有去捡。
胸口像被什么堵住,呼吸变得艰难。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城市灯火,一言不发。
她翻出奶奶留下的旧木匣,指尖触到木质的温润与斑驳。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泛黄的工作日志。
当她翻到1998年3月15日那页时,一张便签从夹缝里滑落——铅笔字褪得发灰,但她一眼就认出是奶奶的笔迹:“昭昭的情绪太强,她会替别人哭,也会替自己忘——我建了‘回音库’,存下她每一次崩溃,以防她将来不认得自己。”
记忆突然涌上来。
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她蜷缩在门后哭了整夜,奶奶抱着她,手掌一下下拍着她后背,布料摩擦的声音、体温的传递、指尖轻抚脊背的节奏,全都刻进了骨头里。
“哭吧,昭昭,我帮你记住。”当时她以为那是安慰,原来“记住”,是真的记下了——磁带录下了抽噎,笔记记下了颤抖,次声波仪存下了心跳。
镜屋的灯不知何时灭了。
她摸着黑走进去,指尖触到第三面镜时,镜面突然泛起温热的雾气,像是有生命在呼吸。
她凑近看,水痕缓缓凝结成两行字:“你替所有人记得,那你自己的呢?你哭的时候,我也在。”
有什么东西顺着她的手背爬上来。
她低头,看见镜面温度在升高,雾气里隐约浮现出一只手的轮廓——和她的手型一模一样,连无名指上那道被美工刀划过的小疤都分毫不差。
皮肤接触的幻觉如此真实,仿佛另一只手正轻轻回握。
她没有抽离。
月光从窗户斜照进来,在地面投下三重影子。
这次,中间那道影子最清晰,像株终于能挺直腰杆的树。
“奶奶……”她对着镜子轻声说,声音哑得几乎不成调,“你存的那些……我想听听看。”
镜屋的通风系统突然发出轻微的嗡鸣,像某种回应。
林昭昭屏住呼吸,听见记忆里那个小小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镜子深处浮了上来:“妈妈……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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