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昭心密室”上线以来的第八十二小时，平台实时收视率曲线始终卡在4.0%的临界点，运营团队屏息以待。
监控室的红色提示灯“叮”地亮起时，小禾正踮脚往墙上贴新到的密室设计草图。
她手里的蓝丁胶“啪”地掉在地上，整个人差点撞翻旁边的马克杯：“昭昭姐！破了！破4.2了！比《幻境迷宫》当年首周峰值还高！”
林昭昭正对着笔记本核对“沉默法庭”的玩家反馈数据，闻言抬眼。
投影屏上的实时收视率曲线像被按了加速键，从4.1%的峰值突然窜起，在4.21%的位置重重顿住，后面跟着一串不断跳动的小数点——每一跳都牵动着服务器机柜低沉的嗡鸣，仿佛整栋楼都在共振。
她指尖在触控板上轻敲两下，调出同时段网络热搜——#沉默法庭看哭了#挂在榜首，第二位是#林昭昭密室读心术#，第三位赫然是#心理学界质疑密室伦理#。
“刚收到的私信。”小禾把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是沈巍凌晨三点发来的截图，“沈总监让您看看这个。”
联名信的标题刺得林昭昭眯起眼。
《共情滥用：娱乐化心理干预的伦理危机》，署名栏里沈知白的名字排在首位，后面跟着三位国内心理学界泰斗。
她快速扫过内容：“以密室逃脱为伪装的心理实验”“利用玩家情绪脆弱性获取数据”“对参与者心理边界的粗暴践踏”……最后一句尤其刺眼：“建议行业协会介入调查‘昭心密室’的设计流程。”
“他们昨天还说要请您去高校做分享。”小禾的指甲掐进掌心，指节泛白，声音微微发颤，“现在看我们火了就……”
“不是因为火。”林昭昭合上笔记本，金属外壳在桌面敲出清响，余音在空气中震出一圈细微的涟漪。
她指尖轻抚过笔记本边缘，触感冰凉而坚定，“是‘沉默法庭’的数据太真实。”
她点开后台，调出邓伦在密室里的情绪波动曲线——从抗拒到崩溃再到释然的完整轨迹，像一道被暴雨冲刷过的山脊，沟壑纵横却最终归于平缓。
窗外传来收废品的三轮车轰鸣，锈蚀的链条在颠簸中发出断续的金属摩擦声。
林昭昭突然起身，牛仔外套的下摆扫过桌角的咖啡杯，杯沿残留的咖啡晃出一点褐色的弧线，落在她袖口，留下微苦的气味。
“联系平台，下一季首期密室改在环山路17号。”
小禾愣住：“那不是……”
“奶奶工作过的废弃心理诊疗中心。”林昭昭从抽屉里摸出串铜钥匙，黄铜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旧光，钥匙环上的红绳已经褪成淡粉，指尖摩挲时，能感受到纤维的毛糙与岁月的柔软，“沈知白说我滥用共情？真正的共情，不怕回到起点。”
三天后，当施工队拆掉最后一块隔墙时，阳光终于照进了尘封二十年的心理诊疗室。
改造老楼的第七天，小禾蹲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指尖触到地面时扬起一阵细密的颗粒，呛得她轻咳两声。
她看着林昭昭用美工刀划开最后一卷压力感应膜，刀锋与地面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某种蛰伏的呼吸。
“昭昭姐，这面单向玻璃……”她指尖抚过冰凉的镜面，寒意顺着指腹蔓延，“您特意保留的？”
“但加了层微光反射膜。”林昭昭直起腰，额头沁着细汗，发丝黏在颈侧，呼吸间带着尘埃与旧木混合的气息，“外面看是镜子，里面看是透明。”她打开随身携带的银色怀表，金属盖子“咔”地弹开，表盘在光线下泛出微蓝的光泽，内侧刻着“心要活”三个字，字痕里嵌着细小的灰尘，“奶奶当年总说，心理医生的职责不是站在玻璃后面观察，是让患者知道——你不是孤身一人在黑暗里。”
小禾抬头时，正看见林昭昭蹲下身调整地板下的感应网。
阳光透过破损的窗棂照进来，在她发顶镀了层金，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游，像无数微小的灵魂在跳舞。
“新增的心跳触发功能……”小禾声音放轻，仿佛怕惊扰了这空间里沉睡的记忆，“那些模糊人影，真的是当年的患者？”
“包括邓伦妹妹。”林昭昭将最后一根导线固定好，指尖被金属边缘划了一下，她没在意，只将导线轻轻按进槽中，“他们的名字、病历号，都存在加密数据库里。”她转头看向小禾，眼睛亮得像星子，瞳孔里映着光，也映着过往，“痛苦不是一个人的事，这句话不是安慰，是真相。”
沈知白的电话打进来时，林昭昭正在给墙面刷最后一遍旧漆。
刷子蘸着灰绿色的涂料，带着潮湿的土腥味，刷过墙面时发出“嚓——嚓——”的摩擦声。
手机屏幕上的“心镜工坊”来电显示刺得她皱眉，她按下接听键：“沈教授，有事？”
“听说下季首期选在环山路17号。”沈知白的声音带着惯常的冷静，像冬夜的风穿过玻璃缝隙，“我申请作为飞行嘉宾。”
林昭昭握着刷子的手顿住，涂料在墙面上拉出道歪扭的线，像一道未愈合的伤疤。
“您这是……”
“验证你的‘共情’是否如宣传所说纯粹。”沈知白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还是说，林设计师不敢？”
“怎么会？”林昭昭用刷子敲了敲桶沿，涂料“啪”地溅在鞋尖，留下一个灰绿的斑点，像一枚隐秘的印记，“求之不得。”
挂掉电话后，她立刻给孙律师发消息。
十分钟后，孙律师的语音弹进来：“他这是要亲自下场抓你把柄。昭昭，你确定？”
林昭昭望着墙上斑驳的“心理诊疗室”旧招牌，木纹被雨水泡得发胀，字迹模糊却仍倔强地存在。
她打开怀表，指尖抚过“心要活”三个字，金属的凉意渗入皮肤，阳光却在字缝间泛出暖光。
“孙律师，帮我调份资料——沈知白近十年的诊疗案例，重点找‘情绪稳定优先’的签字记录。”
录制当日的雨来得比天气预报早半小时。
雨点砸在铁皮雨棚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像无数细小的鼓点敲在神经末梢。
林昭昭站在监控室玻璃前，看沈知白穿着深灰西装走进老楼。
他撑着黑伞跨过门槛时，伞沿的水珠子溅在青石板上，碎成无数细小的光点，像一串断续的句号。
“第一关，职场背叛谜题。”小禾盯着监控屏，手指无意识绞着发尾，指尖微微发白，“他破解得好快，比测试组快了三分十七秒。”
林昭昭没说话，目光锁定沈知白的微表情——他弯腰捡起“同事告密信”时，左眼皮跳了跳；解开密码锁时，左手无名指在裤缝上蹭了两下——那里有圈淡白的痕迹，是长期戴婚戒留下的。
第三关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木轴摩擦的声音像一声叹息。
沈知白的脚步在老式诊桌前突然顿住。
桌上摆着份泛黄的处方笺，纸页边缘卷着毛边，触手脆而粗糙。
格式与“心镜工坊”十年来的标准模板一模一样，连“情绪指数需控制在3以下”的批注语气都如出一辙——冷静、克制、不容置疑。
林昭昭并未使用真实病例
监控室的心率监测仪开始跳动。
小禾倒抽口气：“105……110……”
频闪灯在0.3秒间明灭，光线割裂了空间，也割裂了时间。
沈知白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下意识摸向左手无名指，那里空无一物，皮肤却残留着金属的压痕。
墙面上，一道模糊的人影缓缓浮现——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六岁模样，口型清晰得让人心碎：“爸爸，你为什么不让我哭？”
“砰！”
椅子倒地的声音通过监控麦传出来，撞击声在空荡的诊室里回荡，像一记闷雷。
沈知白踉跄着后退，后背抵在墙上，呼吸声粗重得像破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颤抖。
心率曲线在屏幕上窜成尖峰，138次\/分钟的红色数字刺得小禾眯起眼。
“门开了。”林昭昭轻声说。
沈知白抬头，虚掩的门后是亮堂堂的走廊，灯光从门缝里渗出，像一条通往光明的窄路。
他站在原地足有半分钟，才颤抖着伸出手，指尖碰到门板的瞬间，眼泪砸在西装前襟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你赢了谜题，但输了记忆。”林昭昭调出脑波数据，a波的断层曲线和邓伦崩溃前的轨迹几乎重叠，“沈知白｜环山路17号｜心跳峰值138”，她在文档名后敲下最后一个字，“存好了。”
深夜的老楼飘着潮乎乎的土腥气，混合着旧木、湿灰和铁锈的味道。
林昭昭靠在诊室的窗台上，指尖触到冰凉的窗框，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像无声的泪痕。
她看沈知白的车尾灯消失在雨幕里，红光在雾中渐渐模糊，最终被黑暗吞没。
手机震了震，是沈巍的消息：“他没要求剪辑这段。”
她笑了笑，把怀表贴在胸口，金属的凉意与心跳的温热交融，滴答声与雨滴敲窗的节奏渐渐重合。
奶奶的声音突然浮上来：“昭昭，共情不是武器，但当世界用标准杀人时，它就是盾。”
雨还在下。
远处传来汽车鸣笛，林昭昭望着“心镜工坊”的方向，那里的灯光在雨雾里晕成模糊的光斑，像一颗遥远而冷漠的星。
但她也终于明白——那不是崩塌的开始，而是光透进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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