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干净的蓝色工装，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走到了她们的摊位前。
他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菜筐，然后把视线投向孟昭南。
“同志，你好。”男人推了推眼镜，语气很客气，“我刚才看你们的菜卖得很好，我想问一下，你们这菜，还有吗？我不是自己家吃，我们是县城国营饭店的采购，想跟你们谈一笔长期的生意。”
国营饭店的采购？
李桂花愣了一下。
她嫁人前家里就是开国营饭店的，后来嫁人后，基本上就没有去过了，特别是她男人牺牲后。
那是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地方，现在人家竟然主动找上门来，要跟她们谈生意？
李桂花激动得浑身发抖，下意识就想替孟昭南答应下来。
孟昭南却比她冷静得多。
她看着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跟国营饭店合作，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销路稳定，需求量大，以后她再也不用起早贪黑地来集市上摆摊了。
可坏处也同样明显。
她的空间是她最大的秘密，长期大量的供货，势必会引人怀疑。
这些菜是怎么来的？从哪里运来的？凭什么只有她有？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圆，只要一个环节出了差错，她和陆砚池都会万劫不复。
“同志，真不好意思，今天的菜都卖完了。”孟昭南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歉意笑容，“您也看到了，就这么点东西，自己家亲戚朋友分一分都不够，实在匀不出多的来卖。”
男人显然没料到会被拒绝，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流露出明显的诧异。
“同志，你别急着回绝我。”他很有耐心，“我叫王建国，是县国营饭店后厨的采购主任。不瞒你说，我们饭店最近正准备推出几道新菜，正需要你这种品相和口感都顶尖的食材。价格方面都好商量，肯定不会让你吃亏。”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工作证，递了过来。
孟昭南没有接，只是扫了一眼。
“王主任，真不是钱的事。”她把姿态放得很低，“我这就是自家后院种着玩儿的，熟了就摘点出来换几个零花钱，哪有什么稳定的货源啊。今天卖完了，下一茬什么时候能熟，我自己都说不准呢。”
李桂花在旁边听得心急如焚，她想不通，这么天大的好事，孟昭南为什么要往外推。
王建国听了孟昭南的话，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他收回工作证，叹了口气。
“那真是太可惜了。”他还是不想放弃，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和一张纸，写下了一串号码，“同志，这是我们饭店的电话。你要是改变主意了，或者以后又有菜了，随时可以打这个电话找我。我们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那先谢谢王主任了。”孟昭南客气地收下了那张纸条。
王建国又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菜筐，这才带着满脸的遗憾，转身走了。
他一走，李桂花就憋不住了。
“昭南妹子！你咋不答应啊！”她急得直跺脚，“那可是国营饭店！铁饭碗啊！咱们要是能搭上这条线，以后还愁钱吗？”
“李大姐你觉得我们俩，一天能拿出多少菜来？”孟昭南不答反问。
“这……”李桂花卡住了。
“今天这一车，已经是极限了。国营饭店要的量，肯定比这个多得多。我们去哪里给人家变出来？”孟昭南的声音很平静，“做生意，最讲究一个信誉。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能轻易答应。不然到时候交不出货，砸的是咱们自己的招牌。”
李桂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虽然觉得可惜，但孟昭南说的话好像又很有道理。
她看着孟昭南沉静的侧脸，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敬佩。
这个比她小好几岁的妹子，想事情比她通透多了。
两人收拾好摊位，把空筐子和防雨布都码在路边。
孟昭南正想着该怎么把这些东西弄回去，一个穿着便装，但身板笔挺的年轻男人就走了过来。
是王虎。
“嫂子。”他冲孟昭南点点头，然后又看了一眼李桂花。
“辛苦你们了。”孟昭南轻声说。
“陆领导说等会儿会有人来接你们，三轮车我们骑走就行。”王虎言简意赅。
“接我们？”孟昭南愣了一下。
她话音刚落，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一辆绿色的，带着军牌的吉普车，稳稳地停在了她们面前。
这车一出现，立刻吸引了集市上所有人的注意。
在这个自行车都算稀罕物的年代，能开上这种四个轮子的车，那得是多大的官啊！
车门打开，一条穿着军靴的长腿迈了出来。
紧接着，陆砚池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没穿军装，只是一件简单的白衬衫和一条军绿色的裤子，但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悍然气势，却比任何军衔都更让人心头发颤。
孟昭南完全呆住了。
李桂花更是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大气都不敢出。
她儿子张念军躲在她身后，只敢探出一个小脑袋，好奇又害怕地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
“上车。”陆砚池没看任何人，只是拉开副驾驶的门，对着孟昭南说了一句。
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你……你怎么来了？”孟昭南回过神，心跳得厉害。
“刚刚没回去，在县里办事。顺便把送来修的车开回去。”陆砚池的解释简单直接。
他绕到车后，打开后备箱，单手就把那些叠在一起的空菜筐拎了起来，轻松地扔了进去，然后又把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军大衣拿出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充满了力量感。
“愣着干什么，回家了。”他拍了拍车门。
孟昭南这才反应过来，拉着还有些发懵的李桂花母子上了车后座，自己则坐进了副驾驶。
车里很安静，只有发动机平稳的声响。
孟昭南坐在陆砚池身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阳光的味道。
她偷偷看他，他专注地开着车，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侧脸的轮廓在光影里显得格外硬朗。
这个男人，总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给她惊喜和体面。
回到家属院，吉普车直接开到了门口。
不少人都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看着陆营长亲自开车门，让孟昭南和李桂花母子下车，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李桂花抱着儿子，低着头，第一次觉得走路是这么挺直腰杆的一件事。
回到屋里，孟昭南让李桂花带着孩子先回去休息，自己则跟着陆砚池进了房间。
“今天，国营饭店的采购找我了。”她关上门，开门见山。
陆砚池正在脱外套，闻言动作顿了一下。
“他想长期从我这里订菜，价格好商量。”孟昭南把那张写着电话的纸条递给他。
陆砚池接过来，看了一眼，没有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我没答应。”孟昭南看着他的眼睛，“我怕货源说不清楚，会给你惹麻烦。”
“嗯。”他应了一声，算是对她这份谨慎的肯定。
“可是……我又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孟昭南有些纠结，“如果真能做成，我们很快就能攒够钱。而且，能给国营饭店供货，以后谁想找茬，都得掂量掂量。”
她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好的坏的，都摆在了他面前。
陆砚池听完，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没有立刻给出答案，而是沉默了许久。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凝重，孟昭南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她知道，这个决定，不仅仅关系到赚钱，更关系到他们未来的安危。
终于，陆砚池喝完杯子里的水，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
“这个生意可以做。”
孟昭南的眼睛瞬间亮了。
“但是。”他话锋一转，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在答应他之前，我们得先进去一次，弄明白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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