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夜风,裹挟着白日残留的暑气和汉江的湿气,透过韩屋老旧的窗棂缝隙,黏腻地贴在皮肤上。银珠侧卧在单薄的地铺上,浑身的肌肉如同被碾过般酸痛。耳边是隔壁房间父亲郑汉采沉重的鼾声,以及更远处主卧里,母亲朴贞子翻身时床板发出的轻微“吱呀”声。
白天的冲突像一场无声的硝烟,依旧弥漫在空气中。
“既然非要上学,家里所有的活都归你!少干一样,你看我让不让你出这个门!”朴贞子尖利的声音,几个小时前还在院子里回荡,此刻仍在银珠脑中嗡嗡作响。
她悄悄伸手,摸向枕头下那个硬皮小本子——存折。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封面,那上面102万韩元的数字,是她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学费是够了,可未来的生活费、书本费、还有各种意想不到的开销……这点钱,在八十年代末的汉城,撑过高中三年并不宽裕。
“为什么……为什么欧尼要什么有什么……而我连读书……都像乞讨……”一阵尖锐的悲恸猝不及防地刺穿心脏,属于原主的绝望与不甘再次汹涌而来。银珠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物理的痛楚对抗着灵魂撕裂般的共鸣。
“够了。”她在心底对那个哭泣的灵魂低语,“我既成了你,你的执念,就是我的道路。读书,离开,活出个人样——我发誓。”
思绪飘回一个月前,她如何绞尽脑汁说服父亲去证券所开户的情景。
“阿爸,我研究了很久,现在买三星电子,肯定能赚。”她记得自己抱着一叠从图书馆手抄的资料,眼睛因渴望而异常明亮。
郑汉采却只是愁苦地搓着手:“银珠啊,股市那是吞钱的老虎口……哈莫尼留下的戒指就换了这点钱,是你最后的指望啊……”
“就试一次,阿爸!您只需帮我开个户,操作我自己来。我得向欧妈证明,我能行!”
回想起父亲最终勉强点头,却在证券所门口徘徊不敢进去的惶恐模样,银珠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而她自己,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的小姑娘,在那些西装革履的男人们诧异的目光中,镇定自若地看盘、填单……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何尝不是被逼出来的?
“咯吱——”
一声极轻微的门轴转动声,打断了银珠的回忆。她立刻闭眼,调整呼吸,装作熟睡,但全身的感官都瞬间绷紧。
一个佝偻的身影,像影子般溜了进来。是父亲郑汉采。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停顿,侧耳倾听,生怕惊醒什么。他蹑手蹑脚地靠近,颤抖的手从睡衣内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裹的小包,极其缓慢、轻柔地塞进银珠旧布包的最底层。
“银珠啊……”他几乎是用气音哽咽道,“爸没用……苦了你了……”
就在这时,主卧方向传来朴贞子清晰的咳嗽声。郑汉采如同惊弓之鸟,浑身一颤,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慌忙退出了房间,连关门都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慌。
确认父亲离开后,银珠立刻坐起身,取出那个还带着体温和父亲身上淡淡烟味的手帕包。就着窗棂透进的微弱月光,她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卷得紧紧的钱币,最大面额是一千元,更多的是五百、一百甚至更小的硬币。她借着月光,一枚一枚仔细数清,总共三万二千五百韩元。
“连给女儿读书的钱,都要这样偷偷摸摸……”银珠握紧这些带着父亲体温、沾着汗渍的硬币,心头像打翻了五味瓶,分不清是暖是凉。
第二天清晨, 天光未亮,银珠便挣扎着爬起,浑身的酸痛提醒着她昨日的辛劳。她刚把米淘好下锅,朴贞子就揉着惺忪睡眼走了出来。
“哟,今儿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这么勤快?”朴贞子靠在厨房门框上,声音带着刚起床的沙哑和惯有的嘲讽,“是不是觉得多卖点力气,就能让我心软啊?”
银珠头也没抬,专注地切着泡菜,刀工均匀利落:“我饿了,做早餐是应该的。”
“你!”朴贞子被这不软不硬的钉子噎住,顿时恼了,几步上前,一把夺过银珠手中的菜刀,“咣当”一声狠狠剁在案板上,震得碗碟直响,“少跟我来这套!既然某些人翅膀硬了,非要飞,那咱们就把话摊开说!”
这时,金珠穿着一身崭新的粉红色丝绸睡衣,打着哈欠从房间走出来,声音甜得发腻:“妈妈,大清早的,怎么又生气啦?银珠也是想为家里分担嘛。”她走到朴贞子身边,亲昵地挽住母亲的手臂,目光却挑衅地瞥向银珠,“不过银珠啊,不是欧尼说你,你这一上学,家里的活儿可怎么办呀?难道要妈妈一个人辛苦吗?”
银珠将切好的泡菜码进碟子,语气平静无波:“该我做的家务,我会做完,不会耽误。”
“不会耽误?”朴贞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尖声指着地板,“你看看这地!擦得跟花猫脸似的!还有这泡菜,切得厚一片薄一片,你是存心不想让人好好吃饭吗?”她刻意挑剔着,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不满。
金珠立刻附和:“就是嘛银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读什么书呀?心思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呢。”
银珠终于抬起头,目光清亮,直视着朴贞子:“所以,欧妈的意思是,无论我怎么做,您总能挑出毛病,目的就是不让我去上学,对吗?”
这句话像根针,精准地戳破了朴贞子虚伪的泡泡。她瞬间勃然大怒,扬手就朝银珠脸上掴去:“你敢顶撞我?!”
“孩子已经尽力在做了……”一直缩在角落默默吃饭的郑汉采,终于怯怯地开口。
“尽力?”朴贞子立刻调转枪口,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冲向丈夫,“她尽力有什么用?她跑去上学,这一大摊子活谁干?你干吗?你要是能挣回来请保姆的钱,我立马让她去!”
郑汉采的脑袋瞬间耷拉下去,几乎埋进了碗里,再不敢吭一声,只会机械地往嘴里扒着早已凉透的饭。
银珠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心像浸在冰水里。她快速扒完自己碗里那点简单的早餐,起身收拾碗筷。
“我去图书馆了。”她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哼,装模作样!”金珠在她身后阴阳怪气,“初中都读得勉勉强强,现在倒装起好学生了,真是笑死人!”
银珠充耳不闻,径直走向门口。就在她弯腰穿鞋时,郑汉采突然快步凑近,以身体挡住厨房方向的视线,飞快地将一个东西塞进她手里。
“早上……空着肚子看书……伤胃……”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眼神躲闪,满是愧疚与无奈。
银珠摊开手心,是一枚被握得温热的五百元硬币。她用力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硬币边缘,然后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
站在晨曦微露的街口,银珠深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她先去了银行,确认存折上那串数字的真实性。102万韩元,这是她通往未来的第一块基石。
沿着开始苏醒的街道,她一家家询问招工信息。
“高中生?我们不要短工。”
“夜班?女孩子不行,太危险。”
“时薪八百块,干不干?”
拒绝的声音五花八门。临近中午,烈日当头,银珠感到腿脚像灌了铅般沉重。她停在一家名为“诚信便利店”的门口,玻璃门上贴着的招聘启事让她驻足:招聘夜班店员,高中生优先。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店门。
“欢迎光临——”柜台后,一个中年男人懒洋洋地招呼着,头也不抬地看着报纸。
“您好,我看到外面的招聘启事,想来应聘。”银珠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些。
老板抬起头,挑剔的目光在她洗得发白的衣服和略显稚嫩的脸上扫过:“多大了?夜班,晚上六点到十点,能干吗?”
“十五岁。时间没问题。”银珠回答得干脆。
“时薪一千韩元,干满一个月看表现再说。”老板语气平淡,“能接受今晚就开始?”
“可以。”银珠没有任何犹豫。
老板挑了挑眉:“不问具体干什么?”
“我会尽快学会,做好。”银珠的语气带着超越年龄的笃定。
就在这时,店门叮咚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干净校服、身材高挑的男生走了进来,看到银珠时,他明显愣了一下。
“泰宇啊,来得正好。”老板招呼道,“这是新来的,晚上开始上班,你带带她。”
名叫泰宇的男生好奇地打量着银珠,露出友善的笑容:“新店员?你是附近的学生吗?我叫李泰宇,看校徽,我们好像是一个学校的?”
银珠没有接话,只是对老板微微点头:“我需要现在熟悉一下吗?”
“让泰宇教你理货和收银。”老板指了指货架,“他是我侄子,常来帮忙。”
银珠这才注意到李泰宇胸前那枚熟悉的校徽。他阳光清爽的气质,与这间略显狭小的便利店格格不入。
“我叫郑银珠。”她只是淡淡地报了名字,便开始迅速打量店内的布局,心里已经开始规划如何高效地整理货架、熟悉商品位置。这份工作只是权宜之计,她需要更稳定的收入来源,或者……再次动用股市的知识。但想到要再次说服胆战心惊的父亲,她就感到一阵疲惫。
“银珠阿嘎西?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李泰宇关切地问。
“没事。”银珠迅速收敛心神,“我们先从整理货架开始吧。”
就在她假装认真听李泰宇讲解时,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店外街角电线杆后,一个一闪而过的、熟悉的佝偻身影——是父亲郑汉采!
银珠的心猛地一沉。他为什么跟踪我?是母亲指使,还是他自己不放心?一种被监视的不适感油然而生。这个家,难道连最后一点可怜的信任都要剥夺吗?
傍晚六点, 银珠准时出现在便利店。换上不太合身的店员围裙,她很快就掌握了收银机的操作,动作麻利,算账清晰。
“哇,你学得真快!”李泰宇由衷赞叹,“我当初可是练了好几天才不出错。”
“熟能生巧而已。”银珠淡淡回应,手上扫码、装袋、找零的动作行云流水。
晚上八点刚过,店里来了三个满身酒气、步履蹒跚的中年男人。
“喂!小妹妹,给……给哥拿包烟!”一个满脸通红的男人趴在柜台前,浑浊的眼睛不怀好意地在银珠身上打转。
银珠面无表情地取下指定的香烟:“承惠一千二百元。”
“啧,这么冷淡干嘛?”另一个男人凑过来,满嘴酒气几乎喷到银珠脸上,“陪叔叔们说说话嘛,一个人看店多无聊?”
李泰宇立刻上前一步,挡在银珠身前:“客人,请尊重一下,我们在工作。”
“滚开!小兔崽子,关你屁事!”男人粗暴地推了李泰宇一把。
银珠眼神一冷,不动声色地用膝盖顶了一下柜台下方的报警按钮,同时顺手拿起靠在墙边的长柄扫帚,语气冰寒:“几位如果不需要购物,请立刻离开本店。”
“嘿!还挺横?”男人们哄笑起来,觉得这小姑娘虚张声势的样子很有趣。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警笛声,由远及近。几个醉汉脸色一变,酒醒了大半,骂骂咧咧地仓皇逃离。
“你没事吧?”李泰宇心有余悸地问。
“没事。”银珠平静地将扫帚放回原处,继续整理被弄乱的货架,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晚上十点, 交接班时间到。老板对银珠第一天的工作表现颇为满意:“不错,明天继续好好干。”
银珠接过薄薄的四张千元韩币工资,纸币崭新的触感,带着油墨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她手心。这是她完全依靠自己劳动赚取的第一笔钱。
走出便利店,夜风拂面,带来一丝凉意。银珠盘算着,这份工作能提供基本的生活费,但远远不够。股市……或许还是得再冒险一试。她需要更详细的计划。
就在她拐进通往家那条昏暗小巷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银珠警觉地回头,只见一个黑影迅速缩回了墙角阴影里。
又是阿爸?还是……别的什么人?
银珠下意识地握紧了口袋里那枚阿爸给的、以及今天刚赚的硬币,加快了脚步。她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才能应对这暗处窥视的威胁。
而在远处的阴影里,郑汉采望着女儿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脸上写满了挣扎与痛苦。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张被揉皱又抚平的纸——那是一张夜校的招生简章。他既担心女儿走错路,又无力在妻子面前保护她,这种深深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银珠轻手轻脚地摸回韩屋,屋内一片死寂。她刚脱下鞋子,准备溜回自己的地铺,主卧的门“吱呀”一声,毫无征兆地打开了一条缝。
朴贞子阴沉的脸在门缝的黑暗中半隐半现,像潜伏的夜枭,声音冷得掉冰渣:
“深更半夜才滚回来……又野到哪里去了?”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银珠身上扫视,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痕迹。
银珠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该如何解释这四个小时的空白?
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可能将她刚刚获得的微小的自由和希望,彻底吞噬。
(第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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